冒牌货

    一

    夕阳渐落,暮色春深。

    薛家前厅里坐着两个人。

    男人坐在正上方左手边主位之上,一脸悠闲地品茶。女人坐在右手边,神色担忧的看着身旁的男人。

    然而这两人都不姓薛。

    薛家当家薛远山有两房妻子,原配大夫人育有一女薛怜心,还有一位姿容昳丽却无所出的二夫人。

    二夫人罗秀丽的亲哥哥罗鸿飞原是薛家的管家,大夫人病逝后罗秀丽成了二夫人,他也兄凭妹贵成了薛家的舅老爷。

    薛怜心从小便被罗秀丽以休养之名同祖母薛老太太一起被送往薛家在外地的别苑,罗家兄妹二人长久以来把持薛家家业,成为薛家布业锦绣庄的实际控制人。然而他二人并没有经营锦绣庄的心思,薛家的基业在他们的手中几乎挥霍殆尽。

    直到薛老爷病逝,薛怜心和薛老太太以奔丧之名重回薛家。

    薛怜心以一己之力将罗家兄妹赶下掌权之位,势要重振薛家。

    此时正在薛家前厅坐着的便是罗鸿飞与罗秀丽兄妹二人。

    一杯香茗饮尽,罗鸿飞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与此同时,一把漆黑绢伞渐行渐近。

    黑伞之下,薛怜心踩着熔金般的夕阳走进大厅,在厅堂正中央站定。

    薛怜心身着玄色罗裙,臂挽紫色流光纱披帛,脚踩赤红凌波纹绣鞋。

    她一头乌黑秀发堆云般盘在脑后,发丝中点缀颗颗莹白滚圆的珍珠。鲜红珊瑚为发簪,淡紫砗磲为耳坠。眼角一滴相思泪痣,眉间一朵蝶贝花钿。

    只是远远看着,都仿佛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相比之下,她身后执伞的侍婢阿碧的打扮就“暖和”得多。一身青碧衫裙,似小荷才露尖尖角,亭亭玉立。

    “二娘,舅舅。”薛怜心并没行礼,只冷冷问候。

    “你没资格叫我!”罗鸿飞将茶杯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没资格坐薛家主位!”薛怜心只是站在原地,但是气势丝毫不弱于人。一双凤目眸光如剑,直指罗鸿飞。

    罗鸿飞两步来到薛怜心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今天我就要揭穿你这个冒牌货!”

    “啧。”

    薛怜心娥眉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这场戏终究还是要开演了。

    “你……”

    罗鸿飞还要出言不逊,一把漆黑绢伞突然在他面前张开。

    伞面分明是柔软绢布,但是却仿佛闪着寒光的坚硬铁器,逼得他不住倒退。在他要跌坐在椅子上之前,黑伞突收,伞尖卡住椅子扶手将椅子拉到一边,罗鸿飞坐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哥!”罗秀丽连忙去扶罗鸿飞,两个人不慎踩到对方的衣衫,乱作一团。

    阿碧持伞回到薛怜心身后,薛怜心看着挣扎起身的二人,如同看着蝼蚁。

    罗鸿飞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自己乱掉的衣冠,愤恨不平地看着薛怜心。

    “来人!带老太太过来!”

    厅堂外面,薛家老太太被两个下人搀扶着走来。

    薛老太太一身锦缎衣袍,雪白发髻,看似贵气逼人。但是她双眼无光,神情呆滞,似乎神不守舍。

    “太奶奶。”薛怜心迎了上去,那两个下人起初还不愿意把薛老太太交给她,但后来还是因为阿碧手中那把漆黑绢伞而退却。

    “怜心……”薛老太太看了薛怜心一眼,随后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像是在四处寻找什么一样念叨着,“怜心?怜心呢?怜心……”

    “太奶奶,我在这。”薛怜心拉着薛老太太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薛老太太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逐渐平静下来。

    薛怜心扶着薛老太太来到主位坐下,与阿碧分别站在薛老太太两侧,其他人一时之间也不敢靠近。

    罗鸿飞讪笑着来到薛老太太面前,指着薛怜心道:“老太太,你仔细看看,她真的是你孙女怜心吗?”

    薛老太太望向身边的薛怜心,眼神又逐渐迷失。

    “你早知我和太奶奶回家路上遇袭,她老人家受惊未愈,你还这样逼问她?”

    “老太太她认不出你,到底真是因为受惊,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薛怜心!”

    罗鸿飞志在必得地拍了两下手,随后便有下人带着一女子进来。

    那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身姿曼妙,如弱柳扶风。

    薛怜心眉头微皱,垂在身旁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握成了拳。

    “见过二娘,见过舅舅。”那女子恭恭敬敬行了礼,随后抬起头,在看到薛老太太的一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

    “太奶奶!”那女子扑倒在薛老太太面前,泪如雨下,“怜心来晚了……”

    “怜心……”薛老太太似有所动,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太奶奶!”那女子伸手要去拉薛老太太,却被阿碧以伞将她手臂拨开。

    “哪里来的骗子,竟敢攀扯我家老夫人!”阿碧嘴上说得是那女子,眼里看得却是罗鸿飞。

    “太奶奶,我是怜心啊!”女子哭的梨花带雨,喊得声情并茂。

    薛老太太又要伸手去拉那女子,薛怜心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直接兜头盖脸泼了那女子一身。

    那女子也忘了继续哭喊,只胡乱抹掉脸上的茶叶,而后习惯性地瞪了薛怜心一眼。

    只那一眼,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得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尤其配上那一身玄色罗裙,更衬得薛怜心仿佛是勾魂罗刹。

    “演够了?”薛怜心将茶壶掷在罗鸿飞脚边,茶壶碎片四散飞溅,吓得罗鸿飞连退三步。

    “难为你特意调查我以前爱用月麟香,以为随便找个女子身上熏点月麟香气,就能骗过太奶奶?”薛怜心对罗鸿飞说完,又转而看向地上浑身湿透的女子,“江州春华楼名伎若芸,难为他跑了大半个辰国把你搜罗到这来!”

    早在罗鸿飞派人将若芸接到陵阳城内的时候,薛怜心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她猜到罗鸿飞会使下作手段,只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来演这场猴戏。

    若不是为了引出罗鸿飞背后想要搞垮薛家的那人,她早就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真实身份被点破,那女子再不敢擅动,只转头看着罗鸿飞。

    “你这个冒牌货……”罗鸿飞仍不肯认输。

    “你这么认定我不是薛怜心,莫非你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我和老太太遇袭之事?”薛怜心上前一步,逼近罗鸿飞,故意挑衅地看着他。

    “你……”

    薛怜心一句话激得罗鸿飞哑口无言,他还要再说什么,但被罗秀丽拉住衣袖,用眼神阻止他继续开口。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天色已晚,大家早点歇息吧。”罗秀丽打了个圆场,赶紧拉走了罗鸿飞。那名伎若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追着罗鸿飞而去。

    “太奶奶。”薛怜心拉起薛老太太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们回去休息吧。”

    “怜心……怜心……”薛老太太似乎又清醒了些,眼中含泪。

    薛怜心和阿碧扶着薛老太太回房休息,一场闹剧才算暂时落幕。

    薛家内院,罗鸿飞在薛怜心那吃了亏,回了房仍不住来回踱步,一脸愤愤不平。罗秀丽看他已经走了一盏茶还不肯停下,忍不住开口。

    “别走了,我看得头都晕了。”

    “你说说,她怎么能知道她的身份?我特意跑了大半个辰国找来的生面孔,她怎么就能知道?”罗鸿飞仍是想不明白,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位大小姐手眼通天的本领我们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罗秀丽白了罗鸿飞一眼。

    薛怜心回到薛家一个月,不但收回了多年的烂账,还连续接了几笔大生意。原本几乎要被败光的锦绣庄,在她的手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

    只是这起死回生的锦绣庄,没能让他们兄妹分到一杯羹。

    “要是你找得杀手有能点用,让薛怜心和老太太直接死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今天这地步。”罗秀丽一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杀手回报说,老太太在逃走之前就已经被吓傻了,她身边年轻女子也受了重伤,必死无疑。现在家里这个,肯定不是真正的薛怜心。”罗鸿飞在罗秀丽身边坐下,看着她的肚子,“也是你不争气,跟了薛远山那么多年,一个蛋都没下过。”

    “啪!”

    罗秀丽扬手甩了罗鸿飞一巴掌。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是薛远山身边的一条狗!”

    这是罗秀丽的死穴,每次被提起她都会瞬间暴怒,但是罗鸿飞永远不长记性。

    “我错了,我多嘴,我多嘴!”罗鸿飞连忙认错,还凑到罗秀丽面前故意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薛家钱庄的钥匙还在罗秀丽手里,就算他心里再怎么看不起罗秀丽,眼下也得先哄好这个妹妹。

    罗秀丽别过脸去,不想再看她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从小到大他都只会依附于自己,根本就没有干成过一件事情,偏偏还总自命不凡,让人看了就生厌。

    “既然找人假扮不行,那我们还是得从这冒牌货身上下手……”罗鸿飞连忙转换话题,但是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应对办法,只觉得一想起那个一身漆黑的女人就头痛得要命。

    他派人在回薛家的路上追杀薛怜心和薛老太太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他没办法根据杀手的证词指证现在出现在薛家的薛怜心是假货。他也曾经为了寻找物证派人去一路上搜寻真正薛怜心的尸体,但是也一无所获。

    罗鸿飞就不明白,这个假薛怜心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薛家?真正的薛怜心又被她藏到了哪里?

    可惜薛怜心一直被养在外面,没人认识她的样貌。唯一认识真正薛怜心的薛老太太又神志不清,找她指证现在的薛怜心是假货也行不通。

    罗鸿飞正头痛间,一清秀男子推门而入,乃是罗鸿飞的儿子罗景元。

    “爹,姑姑。”罗景元躬身行礼,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

    “事办得怎么样了?”罗鸿飞赶紧迎了上去,暂时逃离罗秀丽身边。

    “冯老板已经说好了,只要我们能动点手脚让他赢了比赛,他愿意多出三成价钱收购薛家的锦绣庄。”与罗鸿飞相似的狡诈笑容出现在罗景元的脸上,让之前那一份温文尔雅荡然无存。

    “好!”罗鸿飞喜笑颜开。

    只要动点手脚,不但能让这个冒牌薛怜心一败涂地,还能抬高锦绣庄的价钱,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对了,那个什么名伎若芸,她已经没有用了。你给她点钱打发她从哪来回哪去,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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