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个黑衣人看起来并不是真的想要攻击段玉书，之前那一发暗器更像是因为段玉书挡住了他逃离的路径，而逼迫段玉书离开。

    段玉书眼见阿碧追着那个黑衣人而来，离自己也越来越近。他当然不能在阿碧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也连忙追着那个黑衣人离开。

    如果能够甩掉阿碧，段玉书想知道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又为何会来夜探薛家。

    但是阿碧的武功远超段玉书的预料，三个人在暗淡的月色中一路追逃，直至陵阳城北郊。

    眼见周围已经完全荒无人烟，阿碧出手了。

    阿碧手中的那一缕银丝不知是何材质，先前一直垂在阿碧手中，现如今灌注内力之后化为一根长鞭，在暗淡的月色下泛着淡淡银光。

    银鞭的鞭梢划破空气，向着段玉书与黑衣人袭来。二人凭着鞭身上的泛着的淡淡银光辨别银鞭的移动轨迹，堪堪避开。

    段玉书刚松一口气，结果那根银鞭竟然瞬间消失，化为一张散开的大网，再次向着二人笼罩而去。

    他这才看清，阿碧手中所持根本就不是一缕普通的银丝，而是一张经纬连接的大网。

    那张网聚成一束时可做长鞭，散开时才显露了真正的模样。

    那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迎着那张大网而去，想要破网而出。但是短剑却没能割断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大网，只能再次落回地面上。

    段玉书与那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分别向两个不同方向逃走。

    阿碧稍一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先抓住那个落在薛怜心房顶的黑衣人。

    也就是段玉书。

    那张大网落下的角度向着段玉书倾斜而去，黑衣人趁机逃走。

    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段玉书快要被抓住之时，在阿碧背后突然出现，吸引阿碧的注意力。

    阿碧以为黑衣人要出手偷袭她，于是分神攻击黑衣人，段玉书便又趁此机会逃脱那张大网的袭击范围。

    那黑衣人见段玉书已经暂时安全，便也与阿碧拉开距离。三人各站一边，互相对峙着。

    阿碧原以为眼前这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分属于不同雇主，但是刚刚这一波二人配合，又让她觉得这二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结伴而来。

    段玉书既不想让阿碧得知自己的身份，又想要得知另一个黑衣人的身份。他不知道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与自己是不是有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关系。

    那个黑衣人只是站在原地，因为夜行衣的关系，阿碧和薛怜心完全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到夹在头巾和面巾的缝隙中的双眼。

    又是阿碧率先出手。

    这次她手中的那缕银丝并没有完全张开成一张大网，而是张开成一柄银伞的模样。

    阿碧手持“伞柄”，伞面飞旋，伞边缘那些菱形的“坠饰”也随之飞舞，但是那些坠饰之锋利，足以将所过之处接触到的一切全部搅碎。

    这次阿碧率先攻向黑衣人，黑衣人早知以他手中的短剑无法切断这银丝，又因为那些锋利的菱形坠饰而不能近身攻击，只能被阿碧逼得不断后退。

    段玉书眼看阿碧要将那人逼到死角，想起刚刚那人曾经救过自己，现在自己也不能对那人见死不救，于是也纵身追着阿碧而去。

    阿碧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这一次她没有再分心攻击身后之人，而是早有准备。

    段玉书快要靠近阿碧背后，却突然见到一缕银丝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向着自己直刺而来。

    原来阿碧手中所持银伞只是半缕银丝，另外半缕一直藏在阿碧手中，只待段玉书靠近她的背后。

    段玉书避无可避，被那半缕银丝刺伤肩膀。但他同时也反手拉扯住那半缕银丝，阿碧被他拉得脚下不稳，一时间又无法将银丝从他手中夺回，只能翻转伞面，逼段玉书放手。

    如此一来，那黑衣人便有了喘息的机会。不仅如此，他还趁机以手中短剑偷袭阿碧，但却被阿碧躲开，只划开了她的袖子。

    段玉书看到，在阿碧的小臂上有着一块黑色的刺青。

    那刺青的图案像是一只鹰。

    段玉书曾经见过相同的图案。

    在袭击他的那些杀手的身上……

    阿碧顺着段玉书的眼神看到了他在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刺青。

    之前阿碧只是想要抓住他们二人，留下活口。攻击虽然诡异多变，但是始终没有真正的致命杀招。但是在发现自己的刺青暴露了之后，阿碧改变了心意，决定将这二人灭口。

    于是段玉书突然觉得，阿碧的攻击中瞬间充满了杀意。

    那缕银丝再次在阿碧手中消失，随后漫天银色花雨从天而降。仔细看去，那些银色的“雨滴”正是先前连缀在银丝末端的菱形坠饰。那些坠饰后面连着那些看不见的银丝，在阿碧的手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向着二人直射而去。

    段玉书与那黑衣人分开躲避，但是阿碧操纵着那些坠饰不断追击二人。不多时，二人身上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细密伤痕，连夜行衣都被割得破烂。

    正当段玉书犹豫要不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拼死一搏时，有笛声从远处传来。

    在听到笛声之后，那黑衣人不再恋战，用最快的速度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逃离。

    段玉书福至心灵，立刻向着反方向快速逃离，直到力气用尽摔倒在地。

    他用力喘息着，回头看过去，已经完全看不到阿碧的身影，也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看来阿碧最后选择了去追那个黑衣人。

    段玉书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躺在地上，看着漆黑的夜色，试图厘清今夜所知道的这些信息。但是身上那些细密的伤口和因为过于用力喘息造成的胸痛，都在不断打乱他的思绪。

    为了赶在天亮前回到荷塘边的小院，段玉书不得不尽快起身前往清风楼。

    所幸深夜无人，段玉书在夜色的掩护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清风楼。

    还好他之前准备夜行衣的时候也在房间里也准备了一些纱布伤药，关好房门之后他点起灯，为自己包扎伤口。

    脱下被割得破烂的夜行衣，段玉书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细密伤口根本无从数起。伤口渗出的血将他大半个身体都染成红色，只是因为之前穿着得是黑色的夜行衣，所以才没有察觉。

    他将纱布咬在口中，把止血伤药粉洒在身上。药粉沾了血之后便溶化在伤口上，更像是无数把刀子同时扎进他的身体里。

    段玉书疼得发抖，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不住滚落。

    他的呼吸凌乱而用力，导致他的胸口又再次疼了起来。直到这一波疼痛感逐渐褪去，段玉书之前被疼痛侵蚀的感官才再次有了感知。

    他最先听到得是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从清风楼下传来。

    段玉书当机立断熄了灯，将房门开了一条细缝，观察着走廊里的动静。

    果然只见店小二手中持着一盏灯走在前，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人整个身体都靠在女人身上，像是喝醉了，脚步虚浮。女人则是尽力扶着男人，努力跟在店小二的身后。

    店小二将二人引进了段玉书隔壁的房间里，放下了灯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见店小二离开时行为异常，段玉书悄悄将门关上，随后便来到靠近隔壁房间的墙壁旁。他拿起一个茶杯放在墙上，耳朵紧贴茶杯，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他听到了像是摔倒的声音，可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喝醉酒的男人。

    他听到了女人拖拽着重物的声音，大概是将男人扶起来。

    他听到了布料撕裂的声音，大概是二人的衣服……

    段玉书觉得接下来自己可能要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了。

    他原本以为这二人深夜投宿，再加上看见店小二那逃命似的离开的模样，觉得这二人定是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但是现在听来，虽然确实可能是“不可告人之事”，但他也不该去管。

    但就在段玉书要拿走茶杯之前，他听到那女人说了话。

    “想不到那薛家的侍婢深藏不露，居然能给你伤成这样。”

    薛家侍婢……

    那不就是阿碧？

    之前出现在段玉书脑海中的那些绮丽画面瞬间消失，他再次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段玉书并没有听见男人的声音，一直只听见女人的说话声。

    “今夜另一个出现在薛家的人是谁？”

    “看来还有其他人在调查薛家，会是谁呢？”

    “冯世康？还是另有其他人也在盯着薛家……”

    “薛怜心的事情你查到了多少？”

    ……

    段玉书越是听着女人说话，越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他在这里接触到的女人不多。

    从对话内容来判断，不可能是薛怜心和阿碧。

    另外从声音来分辨，也不可能是之前才跟他一起吃过饭的温小玉。

    在这里跟他有过接触的女人就只剩下一个。

    陵阳太守之女，蒋大人的掌上明珠——蒋月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