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薛怜心和阿碧回到薛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属于罗家兄妹的那半边薛家早已灯火通明，属于薛怜心的另外半边薛家则一片漆黑。
薛怜心也不在意，只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吩咐阿碧准备沐浴。
阿碧应声而去，不多时一桶桶漆黑的液体被搬进屋里，全部倒在薛怜心的浴桶之中。
待其他人走后，薛怜心在屏风后脱下衣衫，将整个身体浸泡在那漆黑的液体之中。
浴桶里的水是凉的，但是却无法扑灭薛怜心身体中那永不休止的灼热。
刺骨的疼痛，钻心的痒，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麻木与刺痛，这些痛苦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
她忍耐着这一切的痛苦，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多地浸入那漆黑的液体之中。
“小姐……”每每看到薛怜心这个模样，阿碧都觉得心痛。
“阿碧……你今天发现了什么……”薛怜心气力不济，发声略显艰难。
“我查到了那日潜入薛家的两个黑衣人中一人的身份。”
自那日与潜入薛家的那两个黑衣人交手之后，阿碧一直在调查那两人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谁。
阿碧首先怀疑的人便是段玉书。
黑衣人潜入薛家之日，正是薛怜心与段玉书达成合作之日。
段玉书其人看似单纯，其实城府极深。以他的心思，断不可能只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而甘愿一直留在薛怜心身边。
而且阿碧留意到，那日她与两个黑衣人交手之时，手中没有武器的那人曾经被她的银丝刺伤肩膀。但当时那一招并非毫无破绽，如果那人及时向后弯腰下桥，其实自己的银丝根本不能伤到他。可那人站在原地受了那一招，说明那人的腰部也许早有损伤，所以不能躲过自己的银丝。
段玉书的腰刚好受过伤。
如此推断，段玉书便是那日的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可能性也就更高。
阿碧将想法告知薛怜心之后，薛怜心故意带了拆散的纺车去荷塘小院。这不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将纺车带来，也是为了借着让段玉书帮忙重新组装纺车的机会试探段玉书。
薛怜心给段玉书递手帕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和血腥味，等到他借故离开之后便让阿碧去查看。
阿碧原本想借故进入段玉书的房间，查看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留下的伤痕。但是蒋月岚的突然出现却打断了她的计划。
不过蒋月岚的出现却给了阿碧意想不到的另一个答案。
她出去找温小玉的时候，在那辆属于蒋月岚的马车上发现了一个东西。
她的银菱。
当时其中一个黑衣人曾经被笛声引走，阿碧想着也许可以见到那个黑衣人的幕后主使，于是便追着他而去。
那个黑衣人不顾一切地逃命，试图甩掉她。哪怕她对那人动了杀招，那人也丝毫没有停下来自保意思，而是宁可牺牲自己半条命也要逃走。
如此决绝地服从性，让阿碧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这两个黑衣人曾经互相救过对方，所以阿碧猜测他们二人可能是结伴而来。但是二人对笛声完全相反的反应，又让阿碧觉得这二人应该并非同谋。
这黑衣人找到了笛声主人所在的马车，而后驾车便逃。阿碧害怕如果继续追击，这黑衣人会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得不偿失。所以即使她看到了马车，也知道那黑衣人的幕后主使就在马车里，却也还是放任他们离开。
不过在放他们离开之时，阿碧把一枚银菱射入马车车轮的内侧，以做记认。
马车的外观可以轻易更换，她自己就是以此掩人耳目带薛怜心绕去南郊荷塘，当然知道眼前所见的马车模样不可做日后查找时的依据。
但是藏在马车下面那一枚银菱足以成为证据。
如果马车主人没有发现它的话。
幸运的是，马车主人确实没有发现那枚银菱的存在。
阿碧在蒋月岚的马车下找到的那枚银菱的时候，它还钉在那夜相同的位置，丝毫未变。
如此一来便可以证明，那夜黑衣人中的一人是蒋月岚的手下。
至于逃走的另外一人……阿碧仍然觉得段玉书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阿碧与薛怜心说完自己调查到的信息之后，薛怜心并没有立刻回应她。阿碧也没有追问什么，她知道薛怜心是在想下一步的计划。
又或者她正在被身上的病痛折磨，无暇发声。
阿碧也没有追问，她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等着薛怜心开口说话。
但是阿碧先等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表妹？”罗景元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阿碧上前一步挡住了门，也挡下了罗景元推门的动作。
“表少爷，小姐现在不方便与您相见。烦请您先回去休息，若有要事改日再谈。”
“我只是想告诉表妹一声，景明过几日便回来，爹在清风楼设宴接风，表妹到时候莫忘了一同前去。”罗景元倒是也没有表现出来不悦，依旧温和有礼。
“阿碧会转告小姐，请表少爷放心，表少爷慢走。”
阿碧应付完了罗景元，看着他的影子逐渐走远直至完全消失，才又回到了屏风旁边。
“小姐，罗鸿飞在清风楼设宴邀您前去，只怕是宴无好宴。”
那罗景明是罗鸿飞的二儿子，之前一直在京城读书，甚少回陵阳。
不过虽说是读书，其实是罗鸿飞为了攀附权贵，提前让罗景明去打通京城的人脉。
阿碧并没有见过罗景明，但是却没少见罗鸿飞和罗景元。想来他们罗家应该都是一个模样，也不过就是老鼠生子会打洞，一心钻营罢了。
只是不知道这罗景明到底是攀附上了哪些权贵，让抠门如罗鸿飞居然舍得在清风楼里大摆宴席。
“小姐……要不我们拉拢段公子？把一切秘密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真心跟我们合作。”
阿碧倒是不担心罗景明，而是担心罗景明身后那些被他攀上关系的人。虽说罗家不足为惧，但若真是被他攀扯上什么达官贵人，薛怜心以后的路就要更加难走。
陵阳城内有冯家和罗家，陵阳城外还有更大的敌人。
阿碧不忍心薛怜心一个人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初见段玉书那日，薛怜心让阿碧一路跟踪他，为得是查到段玉书的行踪。薛怜心当时看中了段玉书包袱里那件独一无二的鱼皮衣，只为查清楚段玉书的落脚之处，再与他单独交易，借他的鱼皮衣一用。
清风楼人多眼杂，薛怜心恐怕段玉书包袱里的鱼皮衣被其他人看到，告知给冯世康，自己便会错失得到鱼皮衣的机会，因此不敢声张。
谁知阿碧一路跟踪段玉书，竟然发现他故意在深夜赶路。正疑惑缘由，就见到有杀手袭击段玉书。
阿碧并不想暴露行踪，因此并没有出手帮段玉书。不过她也因此看清段玉书身手凌厉，不似一般贩夫走卒。
现身袭击的三个杀手被段玉书杀死两个，他故意留下一个活口，逼问幕后主使。
阿碧根据二人对话可以推测，段玉书并非第一次遇袭。他从北境一路赶来，路上遭遇了多次暗杀。幕后必是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谋划并实施这些暗杀行动，而能够被某个庞大组织一路追杀至此的段玉书一定也并非等闲之辈。
就在段玉书逼问活口的时候，另有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其他杀手再次袭击段玉书，段玉书虽及时躲开了要害，但仍然被刺伤。
阿碧眼见段玉书不敌，于是放出迷烟迷晕段玉书，亲自料理了那些杀手。
也因此，她从那些杀手的口中，得知了段玉书想要知道却永远无法知道的秘密。
关于段玉书的秘密。
只要段玉书得知了这些秘密，他一定会跟薛怜心合作，为薛怜心卖命。到时候薛怜心便不再是孤立无援，便有人可以依靠。
“不需要……”
薛怜心终于开口。
“这条路终究是要我自己走下去，知道真相的人越多，最后要跟我一起死的人就越多。我已经害死过她了，不能再害死更多的人了。”
薛怜心撩开屏风上挂着的月影纱帘，仰头看着站在帘后的阿碧。
“如果那日没有遇到你，其实我也不该把你卷进来。在我走到最后一步之前，你要远走高飞，千万不要被我连累……”
阿碧蹲下，握住薛怜心的手。
“我一定会一直陪你走到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薛怜心将头靠在阿碧的手上，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时刻。
可她也只能贪图这一寸的光阴，因为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去做。
“我会找蒋月岚出来，你趁机调查一下她手下的那个黑衣人的真正身份，先不要对他下手。蒋月岚身后是蒋太守，现在还不能得罪他。”
“是。”
“至于段玉书……”
薛怜心睁开眼睛。
“既然他还想继续演他的单纯无辜，那便顺着他演下去。他身上的那个秘密，日后会有更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