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事情谈妥，阿碧驾车带薛怜心离开荷塘小院，回了薛家。
阿碧安排人送来那些漆黑的液体，服侍薛怜心入浴。
薛怜心坐在浴桶里，吩咐阿碧去拿薛家的账本过来。
阿碧应声而去，于是房间里只有薛怜心自己一个人。
薛怜心想着段玉书对她说的那番话，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
对于薛怜心来说，她的最终目的是进入皇城面见皇帝，段玉书是她想要走上这条路所需的工具。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是段玉书，只要是拥有能够制作鱼皮衣的技术，不管是谁都行。
或者其实也不一定是鱼皮衣，只要是拥有能够吸引皇帝兴趣的独门织布技术，不管是什么做成的衣服都行。
薛怜心原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相处下来，薛怜心觉得段玉书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就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工具具。她会对他好奇，他的过去，他与自己合作的动机，他要杀萧鸿烨的原委，她都想知道。
虽然她从没有问过段玉书这些问题，虽然她说只要段玉书不说自己就不会问。但是她的毫无兴趣只是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她只是怕段玉书会反问自己做这些事情的缘由，因此才故意不去问段玉书，从而让段玉书也无法问自己。
薛怜心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能够跟段玉书一起走进皇城，她要用什么模样去面对段玉书。
明知道他要杀萧鸿烨，还要让他跟自己一起去皇城之中，让他跟自己扯上关系吗？
段玉书真的会杀萧鸿烨吗？他为什么要杀萧鸿烨呢？
薛怜心想不明白，她知道答案就在段玉书身上，但是她又不能去问。
脑海中的思绪逐渐乱成一团，薛怜心索性整个人没入那漆黑的液体之中。
强烈的药味将薛怜心脑中凌乱的思绪全部清空，只剩下引她走上这条通往皇城之路的最初的恨意。
冯家，罗家，陆家。
阻挡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这些阻碍，她会全部清除掉。
房门被打开，阿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而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薛怜心从浴桶中坐起，用一旁的布巾擦干自己脸上和手上残留的漆黑药液。
“阿碧，把账本拿过来。”
“是。”阿碧把一张矮几搬到浴桶旁边，再把账本放到矮几上面。
薛怜心拿起最上面的账本缓缓翻看，在心里暗暗计算着。阿碧来到薛怜心的身后，舀起药水轻轻淋在薛怜心背上。
薛怜心背后的剑伤已经愈合，但是却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疤痕。这道疤痕像是把薛怜心的背劈开，让她本就布满了伤痕的背令人看起来更觉得疼痛。
阿碧看着薛怜心的背，忍不住觉得鼻酸。
“阿碧。”薛怜心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微弱的抽噎声，猜到阿碧在哭。
她放下手中的账本，转过身去看阿碧，果然见阿碧眼眶泛红。
“小姐……”阿碧用力眨眼，想要把眼中的泪水逼回去。
“别哭，已经不疼了。”薛怜心双手捧起阿碧的脸，用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怎么会不疼呢？”阿碧伸手覆在薛怜心的手上，“那夜的火光都烧红了半边天，你怎么会不疼呢……”
浴桶中这漆黑的液体，就是为了暂时平息薛怜心身体中那一直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而准备的药液。若是不痛，她又何须这样日日浸浴？
“会好的……等到我们做完了要做的事，报完了想报的仇，就不疼了……”薛怜心说着，对阿碧露出一个笑容。
但是阿碧却看到，薛怜心的脸上挂着安慰自己的笑容，但是眼泪却还是从她的眼角滑落。
阿碧用手指擦掉薛怜心眼角的泪水。
“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阿碧说着，也对薛怜心露出一个安慰她的笑容。
薛怜心点点头，转过去继续看矮几上的账本。
阿碧继续将浴桶中的药液轻轻淋在薛怜心背上，希望它们流过薛怜心的脊背时，能够将薛怜心身体上的疼痛带走一些。
至于那些留在薛怜心的心中的痛，会由自己亲手带走。
薛怜心翻看着薛家的账本，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在回薛家第一日便看过这些账本，早就知道薛家已经几乎被罗家掏空。几处易于出手的田宅都早已被变卖，只有锦绣庄因为不易出手才被留到了最后。
一来当时的锦绣庄已经难以经营，工人全都因为罗家父子的压榨而辞工远走，锦绣庄根本无法运转。
二来当时的冯世康想要压低价格，所以故意等着罗家父子将锦绣庄搞垮，最后再以低价收入。
薛怜心回来之后先是请回了出走的员工，又是跟以前曾经与锦绣庄合作过的其他店铺拉回了几单生意，才令锦绣庄逐渐起死回生。
现在薛怜心打算开设学堂，让段玉书去教授制作鱼皮布的技术。等到培训出一批工人，就可以增加制作鱼皮布的效率。
否则只靠段玉书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能够供应整个锦绣庄的鱼皮布。这样一来，她利用鱼皮布引起织染处大监林大人的注意，夺取官布经营权的计划就会落空。
只是开设学堂需要不少银两，薛怜心也不知道现在薛家能不能拿出这笔钱。
锦绣庄中的银两也许勉强足够，但是锦绣庄的日常经营也需要开支，不可能把全部银两都拿来开设学堂。
于是薛怜心想到重新再查看一遍薛家的账本，看看其中还有没有能够兑换处银两的东西。
只是那些账本本就记得乱七八糟，薛怜心皱着眉头勉强看过一遍，也没能梳理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其实她知道能够从哪里弄到银两，这些年被变卖了的薛家家产换来的所有银两都在罗家兄妹手里。
但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她想做的事情。
罗家兄妹虽然愚蠢，但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并不愚蠢的冯世康。
一旦罗家兄妹知道她要开设学堂，那也就等于冯世康知道了她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这笔钱她现在不能跟罗家兄妹要，罗家兄妹手中的那些银两她以后有得是机会夺回来。
薛怜心盘算着既然罗家兄妹手中的银两拿不到，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她能够接触到的这些人里面，有可能立刻拿的出银两的人只有——蒋月岚。
“阿碧，韩洌身上的毒还能让他活多久？”
“大约三个月。”阿碧虽然不知道薛怜心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但还是立刻回答了她。
“三个月……足够了。”薛怜心放下手中的账本，转而看向阿碧，“明日一早我们去荷塘小院。”
“是。”
阿碧收了账本，薛怜心出了浴桶，二人各自歇下。
第二日一早，薛怜心跟阿碧便驾车去往了荷塘小院。
蒋月岚和韩洌还没来，荷塘小院里只有正在准备早饭的温小玉和正在剥鱼皮的段玉书。
“怜心姐，阿碧姐，你们用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温小玉主动迎上来问道。
“那就有劳了。”薛怜心点说道，而后阿碧便去跟温小玉一起准备早饭。
薛怜心看了段玉书一眼，而后直接去了段玉书的房间。
段玉书连忙剥完了手中的鱼皮，洗干净手之后也回了房间。
“这样日日薄皮制布，真是辛苦段公子了。”薛怜心倒了杯茶，推到段玉书面前。
“这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小姐严重了。”段玉书猜到薛怜心要对自己说什么，暂时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怜心打算开设学堂，请段公子前去教授制作鱼皮布的技艺。在开始授课之前，想问问段公子都需要准备些什么工具。”
“这倒容易，我可以画一些所用工具的图纸给小姐，只需要找工匠按照图纸制作便可。”
“段公子，怜心有个不情之请。”
“小姐请讲。”听到薛怜心说“不情之请”，段玉书心中一惊，但是脸上并不敢表现出来异常。
“此事事关重大，事成之前尤恐走漏风声，尤其是让冯世康知道。怜心害怕若以图纸寻找工匠，图纸会被泄露出去。落入冯世康之手。”
“那小姐意欲如何？”
“怜心想在学堂开设之前，由公子亲自制作一批工具，以作教学之用。”
“听凭小姐差遣。”
听到薛怜心只是让自己制作工具，段玉书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今日这杯茶倒是容易喝得多。
连段玉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认为薛怜心倒给他的茶就是代表着她有重大的事件要他去做。
“公子似乎有心事？”薛怜心看段玉书喝茶时那送了一口气的样子，故意出声逗他。
“没有。”段玉书下意识立刻否认，却发现薛怜心的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他以前只在薛怜心的眼中看到过仇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仿佛要毁灭一切的仇恨。
这是他第一次在薛怜心的眼中看到这种笑意。
他早该意识到，薛怜心本就也是一个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