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韩洌又发疯了。
这是温小玉来找宁无尘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韩洌他醒过来的时候又发疯了，大夫您快来看看！”
温小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言语中满是焦急。
“知道了，我马上来。”
宁无尘嘴上应着，但是绕到后堂里去还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他的药箱，一点也没有“马上来”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韩洌不会死。
韩洌的确毒发了，但是他不会死。
韩洌体内那属于天音使的毒逐渐被消解，他体内几种毒素之间原本维持的平衡被打破，身体受到了影响，才会口吐黑血。
这对于韩洌来说其实是好事，毒血得以借此排出体外，体内的毒素也会逐渐减少。
但是宁无尘不明白，韩洌为什么会发疯。
是原本存在于韩洌体内的某种毒素的作用导致他发疯吗？
宁无尘并没有亲眼见过韩洌发疯的模样，只见到了韩洌毒发过后吐血昏迷的样子。
不过他对于韩洌发疯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是灵魂与身体难以相容，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疯子，有什么可看的？
宁无尘收拾好药箱，跟温小玉一起坐上马车，来到太守府。
温小玉带着宁无尘赶到的时候，韩洌已经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韩洌的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裳，但是那衣裳不知为何满是撕裂，裂口之下的皮肤上全是在渗血的新鲜擦伤。
他的衣领和肩膀上是大片已经干掉的黑色血迹，在他身下的床褥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大夫……”
坐在韩洌床边的蒋月岚看到宁无尘过来，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她神色疲惫，看起来心力交瘁。
宁无尘坐到韩洌的身边为他诊脉，如同之前一样，韩洌体内的毒确实是在逐渐消解。
除此之外，韩洌所受的内伤和这些外伤倒是因为他“发疯”而不断加重。
不过宁无尘还是找不到韩洌发疯的原因。
“发生什么事了？”宁无尘看着韩洌身上那些新鲜的擦伤开口问道。
“不知道，侍卫们说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韩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吐血昏迷，正要去找你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挣脱了锁链打伤其他人逃了出去。”
“这样说来，他身上这些伤痕是他挣脱锁链的时候自己弄伤的？”
“是。”
“那你们又是怎么抓住他的？”宁无尘转而看向蒋月岚。
“我们没有抓住他，是段公子送他回来的。韩洌跑去了段公子的房间，之后再次吐血昏迷，又被段公子送了回来。”
“不知这位‘段公子’是谁？”
“他就是那日你诊治的另一个伤患。”
听了蒋月岚的话，宁无尘略加思索，想起那日在诊治韩洌的时候，确实还诊治了另一个人。只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韩洌身上，再加上另一人伤势较轻，他便没怎么在意那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段公子”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宁无尘一直以为蒋月岚等人口中的“韩洌发疯”就只是韩洌神志混乱，识人不清，伤人毁物之类的事情。但是韩洌居然会主动去找那个人，那就证明他的神志清醒，并不是真正的发疯。
所谓的“韩洌发疯”并不是其他人眼中所见的那么简单。
宁无尘以调查韩洌伤势为由，要求见段玉书。蒋月岚不疑有他，欣然应允。在给韩洌开了些治疗外伤的药后，温小玉便带着宁无尘去找段玉书。
“不知这位段公子是何身份？竟然也能被留在这太守府中。”
路上，宁无尘假装无意地跟温小玉搭话。
“段大哥是从北境来辰国寻亲的，只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因为月岚姐心地善良，所以才会留我们在这里。”
“北境距陵阳何止千里，他的亲人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寻的又是什么亲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倒是从来也没有提过他的亲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有几个月了，段大哥真是个好人。”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段玉书的房门前。温小玉敲门之后推开了门，带着宁无尘走了进去。
“段大哥，大夫来了。”
段玉书听到温小玉的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想下床，但是被温小玉拦住。
“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些皮外伤，不需要劳烦蒋小姐这么费心了。”
“你说什么呢？月岚姐让你放心留下养伤，你就听话好好养伤。”
温小玉把段玉书按回床上，把被子重新盖好。
“宁大夫，麻烦你给他诊治一下。”
“好。”
宁无尘应声来到床边，温小玉退到旁边，盯着段玉书。
段玉书被温小玉盯得没有办法，只能乖乖伸手给宁无尘诊脉。
“在下宁无尘，敢问公子姓名？”
宁无尘为手指搭在段玉书手腕上为其诊脉，同时状若无意地问道。
“段玉书。”
段玉书的注意力被拉回到宁无尘身上，他默默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宁无尘也在打量着段玉书，上次他的注意力都在韩洌身上，没太在意段玉书。如今看来，却觉得段玉书有一种莫名地熟悉感。
两人都察觉到了对方眼神中的试探，暗中较劲，一时无话。
“宁大夫，段大哥伤势怎样？”
见二人一直不出声，温小玉忍不住问道。
“段公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只需按时服药，多加静养便可。”
“那可太好了。”温小玉听闻此言甚是开心。
“我听蒋小姐说，韩洌此前发疯时来找过段公子，不知道你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宁无尘话锋一转，转而询问段玉书。
“宁大夫此话怎讲？”段玉书故意装傻。
“如今韩洌时而发疯，蒋小姐觉得此事也许与他发疯的原因有所关联，所以让我来询问一下，看看能否对医治韩洌的疯病有什么帮助。”
宁无尘看出段玉书似乎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故意搬出蒋月岚，以她的名义逼段玉书开口。
段玉书又打量起宁无尘，宁无尘故意装出一副为了治病救人而焦急不已的模样，让段玉书根本无法拒绝。
“韩洌他……”段玉书回忆了一下韩洌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韩洌他只是突然闯进我房里，还没等做什么就在我面前昏了过去，还口吐黑血。我就赶紧抱起他送他回房。之后蒋小姐就赶了过来，她让我回房休息，她会处理韩洌的事情，所以我就回来了。”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以韩洌的武功，如果他发起疯来，我根本打不过他。要不是他自己昏过去有了，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段玉书说得有理有据，表情也是一脸真诚，让宁无尘也无法找出什么破绽。
“我听温姑娘说，段公子是北境人？可是你的容貌完全不像是北境人，反而更像是辰国人。”见问不出什么，宁无尘接着转移话题。
“可能是因为我爹娘有辰国人的血统，所以我才长得比较接近辰国人。”段玉书摸了摸脸道。
“听说你是来辰国寻亲的？不如告诉我你要找谁，我行医这么多年，也许早有遇见。”宁无尘提议道。
“不劳宁大夫费心，我自己寻找便可。”段玉书不动声色地拒绝。
“公子何必这么客气？”宁无尘看似热情有礼，实则进一步逼问。
“我爹娘走得突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那位亲人的名字，只隐约知道他在辰国京城附近做些生意。爹娘给我看过他的画像，但是我没有带着，记忆也模糊了。”
“可若如此，你要如何与对方相认？”
“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会有感应。就算我寻不到他，我也已经有了容身之地，相信爹娘也可以放心了。”
“既然如此，在下便助公子早日康复，再去寻找至亲。”
“多谢大夫。”
宁无尘收拾了药箱，与段玉书互相行礼之后便再次离开。
太守府的下人送宁无尘回了医馆，宁无尘配好了给韩洌和段玉书的伤药之后又交给太守府的下人送了回去。
见太守府的马车已经走远，宁无尘关了医馆大门，走入后堂。后堂之中有一道暗门，暗门之后有一间密室。
密室之中有着无数卷宗。
宁无尘走入密室之中，关上暗门。
此时他不再是陵阳城最好的宁大夫，而是千仞卫捕风使。
这些卷宗都是他暗自留存的千仞卫中的秘密情报，留待他日一步登天时所用。
宁无尘总觉得段玉书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跟段玉书之前没有交集，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见到他而对他感觉熟悉。
对于宁无尘而言，他还有另一种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觉得熟悉。
那就是见过那个人的画像。
千仞卫执行任务之前会有丹青部专门提供目标画像，以作记认。
宁无尘身为千仞卫捕风使，普通任务的画像根本没资格入他的眼，能够被他亲眼见过画像的任务绝非等闲。
他在存放画像的柜子中翻找着，果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画像的背后会写着委托人的名字，也就委托千仞卫去刺杀目标之人的名字。
但是这张画像背后并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符号。
可是这个符号所代表的人，是千仞卫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