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之礼，以昏为期。
十月十七，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黄昏未至，侯府前院已经宾客盈门，大家虽然对萧衍的反复行径心感奇怪，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地上门观礼，随身带的贺礼堆满了侯府的仓库。
“我听说昨天侯爷去抓那赵家人，没抓全，让跑了两个。”人群三三两两，嘴里聊的仍和萧衍有关。
“跑了两个就跑了两个，侯爷英明神武，还怕他们俩？唉，这次你送了什么礼？我可听说侯爷要整顿秦州的吏治了，不知道我能不能也捞一个官当当！”一个富态的华衣男子神秘兮兮地对着在座的一群人说道。
“屁！那个徐严明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不还是在秋风楼逍遥快活？”凤安虽然离渭水远，受洪灾影响小，但这一桌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这次洪灾多半是那个徐严明的缘故。
之前萧衍打下秦州后，没有人手把秦州各县的官吏都换掉，便把秦州划分成了五大块，凤安归属他自己监管，秦北、秦南、秦西、秦东分别派了四名亲信之人先去打理。
其中渭水流经的秦南就派了徐严明过去。
临去之前，公孙明还特地叮嘱他注意一下渭水河防。
实际情况呢，秦南的几个县令都还不错，本来是留了银子修河堤的，但那徐严明到了之后就明里暗里地搜刮，各县府衙里的银子也逃不过。
这不就没银子修河堤了，秋雨轰轰烈烈地下了小半个月，渭水就烈烈轰轰地决了堤。
“徐严明是谁？”顾云夏听得疑惑，开口问染春，此刻她已重新换上喜服，坐着等待，手里拿着喜帕铺开放在膝盖上。
“是那位——”染春昨日悄悄出府一趟，得知了不少消息，她没想到郡主对喝得醉醺醺的温公子丝毫不感兴趣，反而对渭水的洪灾追问了不少，不想她刚开口，就看一个风风火火的头上簪花的喜婆突然推门而入。
“哎呦，我的天爷，新娘子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吉时就要到了，快快快，该去拜堂了！”喜婆长得不高，力气不小，抓着顾云夏的胳膊就往门外拉。
“嬷嬷放手，我自己走。”顾云夏悄悄地使了一个巧劲挣脱了喜婆的手，娇娇柔柔地开口，步履款款地行在喜婆的右边。
喜婆一点没察觉到顾云夏的动作，反而听着顾云夏的声音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知礼的人，见她又长得貌美，脸上笑开了花，乐呵呵地说道：“郡主性子真好，侯爷真是有福了。”
染春很有眼色地拿着喜帕跟在后面，快到大堂的时候要给顾云夏盖上。
顾云夏面上轻柔带笑，心里却在疑惑。
应当在房门前守着的连碧去哪里了？
主院外一直候着的仆妇呢？
怎么自己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转过了三五处回廊，才到了前院后门处。
席间的丝竹乐声随晚风飘过来，夹杂着一些男子高声谈笑之声，浑浊的酒菜香中却有些许桂花的甜香，顾云夏注意到院墙内有一株丹桂，越过橘黄的小花能看到西边漫天的橘红晚霞。
倒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这里后门处有两个挎刀侍卫，站得笔直，看到顾云夏身上的喜服才放了她们通行。
顾云夏盖上盖头，扶着染春跨进前院，心中遗憾看不到那棵丹桂全貌。
走了两步，突然被一个女子抱住，呜呜咽咽地带着哭腔。
“呜呜呜，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是连碧。
“唉唉唉，哭什么，多不吉利。”喜婆连忙要把连碧拉开。
顾云夏掀开盖头，伸手隔开喜婆，拉着连碧到身边，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怎么了？”
连碧似是急得不行，额头上都是汗，脸上还有泪痕，拉着顾云夏，好像才看到了主心骨：“我看时候不早了，担心小姐等饿了，想给小姐取一份餐食，不想出门找不到人，我就往前走了两步想问问，不想还是找不到人，竟迷了路了，一路不知道怎么转到这里来了，前方开席了出不去，后门的这俩侍卫却不放我通行，我就被困在了这里。”
傻姑娘。
这是有人故意给顾云夏使绊子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支开了人？
“没事了，染春你带着连碧先下去休息。”
喜婆在旁边看这俩主仆说得有来有往，急得团团转，太阳都落得看不见了，这时候真是不早了，顾云夏话音刚落，她就说：“好了，好了，该走了。”
盖头落下，桂香在身后。
大约又转了一个弯，人声突然清晰起来，地上灯笼的影子随风摇晃，顾云夏抬头透过喜帕隐隐约约能辨别出自己在堂前廊下，院子里一桌一桌地坐满了人。
“新娘子怎么现在才出来啊？”
“是不是小看我们侯爷？”
“不就一个破郡主，有什么了不起！”
“还联姻呢！侯爷，给我三万人手，明天我就取了洛都！”
院前众人酒吃了不少，有那行伍出来跟着萧衍打天下的，看顾云夏晚了这么久，按捺不住心中不满，众声鼎沸，纷纷替萧衍鸣不平。
幕后之人是想先坏了众人对自己的印象？
顾云夏脚下稳稳当当，众人观感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衍的态度。
她走到堂前，一股清爽的草木香袭来，手里突然被塞进了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是萧衍。
他同样一身喜服，不同的是他的喜袍上绣的是飞翔的金龙，顾云夏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发现自己的是五彩的凤凰。
龙与凤。
萧衍与顾云夏。
明明是不同立场的两个人却因为这个乱世，被牵在了这条红绸的两端。
可惜，注定无法长久。
“小心。”
一道清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云夏脚下一顿，才发现自己想得出了神，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似乎对自己的迟到并未往心里去。
萧衍因是一个乞儿，并没有高堂，拜高堂时两人只是对着空座位拜了三拜。
礼成之后，喜婆上前来就要引新娘子回房。
不想被萧衍阻止了。
“等一下。”
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顾云夏感到他站到了自己面前，不知道他要干嘛，就听他说道：“我掀开盖头了？”
对别人直接命令，对她柔声询问？
“嗯。”顾云夏轻声答道。
盖头掀开，顾云夏看到一双灿若繁星的双眼，他嘴角挂着压不下去的笑意，深邃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影子，若不是他昨晚喊出了另一个姑娘的名字，她都以为自己是他的意中人了。
顾云夏想明白了，何不借着自己与他意中人的相似来获取他的信任呢？
明明可以事半功倍，何必多做徒劳之功？
因而她也柔柔一笑，昨晚初见时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多了一丝新嫁娘的娇羞。
萧衍似乎也未起疑，拉着她的手，到了堂前。
庭院中挂了不少灯笼，同时还燃了许多火堆，因而众人将萧衍身旁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袭红裙，蛮腰不盈一握，个子仅到侯爷肩膀处，身材娇小，脸上柔柔地挂着笑，一张芙蓉面唇红齿白，明艳极了。
要让他们来说，那就是仙女儿下凡。
他们虽然不满顾云夏刚刚迟到，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子真他妈的长得好看！
“顾云夏！”萧衍将各人反映尽收眼底，他一把举起顾云夏的右手，高声说道：“秦州唯一的女主人！”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饶是顾云夏，也惊得不由自主抬头望他。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玉盏落地之声。
她回头望，跌落进一双怨妒不甘的双眼里。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