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夏是被屋外反射进窗内的白光晃醒的，她坐起身，发现有点冷，原来屋内燃的炉子已经熄了，穿好衣裳，走出门。

    冷风扑面，雪花沾到她脸上融化成雪水。

    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扬扬，整个院子的青石板上却只落了薄薄的一层，显然雪已经被扫过了。

    她仰起头，看向院中的柿子树，叶子已经落光，也没有熟透的红柿子，却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一下子有了要过年的喜气。

    腊月几了，她有一瞬怔楞。

    “闺女，醒了啊，快去洗洗脸，来堂屋吃饭了。”顾云夏刚想明白今日是腊月十五，就见对面东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端着一盘杂粮窝窝，掀开厚重的帘子走出来，她腰上围着围裙，身后的热气争前恐后地从帘缝里面溢出，顾云夏才知道原来那是厨房。

    孙大娘抬眼看到她，未语先笑，热情地招呼她。

    顾云夏应声，见她有些吃力，连忙帮她撑起帘子，又要帮她端盘子，却被她拦了，反而是孙大娘指着厨房灶上的铁锅，告诉顾云夏那里有洗脸的热水。

    顾云夏面对这股热情还有些手足无措，但孙大娘坚持，她也只能顺着她。

    洗漱过后，她到了正屋，却发现萧衍早已经坐在了桌子边。

    “快来，就等你了。”他的腿已经包了起来，身边有一个拐杖，穿着灰色的旧棉衣，本来正在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扭过头来，发现进门的顾云夏，扬起一张笑脸，语气轻快地说道。

    自然地仿佛这话已经说了数万遍。

    顾云夏掩去心中的异样，走进门，在萧衍左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一张圆桌，上面一大盆杂粮窝窝，中间是一大碗干豆角炖猪肉，剩下的就是一碟酸萝卜，不算特别丰盛，但已经是农家人能够提供的极致了。

    甚至可能是已经拿出了他们准备年夜时才吃的猪肉。

    另一边孙村长和孙大娘也入了席，孙大娘左边坐着小姑娘才十五岁，叫孙红枣，是他们的小孙女。

    刚刚和萧衍说话的就是她。

    孙家只有一子，娶妻子后生了一儿一女。

    因昨天雪下得厚，孙家村的习俗都是第二天年轻人都出去扫雪，要把自家附近的主干道都扫了，所以孙大郎带着媳妇两人出门扫雪去了，等回来再吃饭，锅里给他们温着饭。

    “那孙青池呢？”顾云夏咬了一口窝窝，吃完了张口问道。

    孙村长想起小孙子嘴角的笑就压不住，放下筷子，一抚掌，开口道：“这孩子用功！从小就聪明，爱读书，以前兵荒马乱的，没先生教。这不是侯爷和夫人在凤安开了书院吗？这孩子听说后就立志一定要考上，年后考试，现在每天都要在自己房里学上一天。”

    “我哥哥可聪明了！”孙红枣收回偷瞄萧衍的视线，笑着补充道，话语里满是骄傲。

    顾云夏却是一惊，这孙家村处于岭山山脉深处，她原担心书院成立的消息要等到来年开春商人走动起来才能传到此处，没想到他们已经知道了。

    如此想她便如此问了。

    “听说是侯爷特别吩咐，要各级官吏把书院开春招生的消息传递到每个村子。”

    顾云夏听后，扭头看正吃着酸萝卜的萧衍，他被酸了牙，俊脸皱成一团，接收到顾云夏夹杂着疑惑的眼神，回了一个反问的疑惑眼神。

    顾云夏扶额，她怎么忘了这个人现在已经失忆了。

    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话更令她惊讶。

    “萧姑娘，你别看我们现在可以吃到猪肉，之前秦州战乱不休的时候，我们只能带着家小躲进深山里面，也就是侯爷平定了秦州后，我们才真正地安定下来，赋税也少，自己的田有什么收成基本都进了自家的仓库，日子这才有了奔头，如今是越过越红火啊。”

    她越听越疑惑，这真的是她以为的萧衍吗？

    虽然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知道了他不弑杀，顾云夏又扭头看了他一下，也不爱美色，反而还算有些痴情。

    但从不知道他的治理能力也这般出色。

    能让这高山深处偏僻的农户真心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称赞。

    而且这一家的生活状态她是亲眼看到的好。

    这已经不是身边有一个公孙明就可以做到了。

    肯定是他这个最大的当权者看重这些方面，下面的人才会实打实地做到位。

    “哎呀，说起来，你们和侯爷也是本家呢。”说完，孙村长似是突然想起，笑呵呵地提了一嘴。

    这一句却让萧衍停了吃饭的动作，接口道：“是吗？这么听着这位侯爷还挺不错的，姓萧名什么——”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顾云夏眼疾手快地给他夹了一块猪肉，让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不是更纠缠不清了。

    “侯爷的名讳岂是我等能提起的，萧公子，快吃吧。”

    萧衍这才夹起碗中的猪肉，看着顾云夏慌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块猪肉格外地香。

    吃完了饭，孙红枣带着顾云夏出门去请村里的大夫来给萧衍看腿伤。

    出了院子，看着远处林间厚厚的积雪，顾云夏才意识到昨夜的雪有多大。

    她们过了桥，沿着河岸往村里面走。

    顾云夏左右看了看，这边的房子多用山中青石堆砌而成，青石墙又围成一座院子，一排排地顺着地势向山谷两边向上而去，在河两边绵延成两片。

    村中道路纵横交错，其上的积雪都基本扫干净，有些人家扫完也清理完了扛着工具往家去，有些人家正把一堆一堆的积雪往河岸里铲，防止雪化了路上不好走。

    村里都知道村长家来了两个过路人，因而顾云夏和孙红枣走过，大家都看向她俩。

    孙红枣是个性子活泼的，打个招呼后顺势介绍一下顾云夏，顾云夏跟着道一声好，对面再应一下，那股子陌生的隔阂就一下子打破了。

    顾云夏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来觉得格外熨帖。

    那日她在凤安城外看到远处劳作的老伯时心中梦想的场景似乎在这个村子看到了实现的可能。

    因而请大夫回去的路上，她话多了起来，问了大夫一些情况，得到的回答竟然也和孙村长说得差不多。

    难道她一直看错了萧衍？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一双沉静的杏眼微波乍起，羽睫扑闪扑闪，似有些心神不定。

    一旁的孙红枣送大夫进了大门，转身见顾云夏没跟上来，便回去找她。

    走到顾云夏身边，见周边除了默然飘落的白雪外，只有他们两个人，心中的那个念头悄然地冒出了头，于是她努力装作随意地问出了口。

    “什么？”不想顾云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听到孙红枣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抬头就看到她红扑扑的一张脸，神情却有些扭捏。

    她问了什么？

    怎么这副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