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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镜3遗忘

    她不过是在荒山上昏了一场。

    脑震荡都没有撞出来一点。

    大约是血糖太低,爬个山才如此柔弱不堪。真的是难堪大任。至于要堪什么大任。大家又都说不出个头绪。

    总之他们鹊斯纳特家的人,哪个不是要身担大任的。

    他们觉得对。

    她返回学院。

    那时,她已经混到学姐身份,稳重也有所学。五年,即使熬资历也算前辈。自然这里不是单纯混时长就有用的地方。虽然算不上顶尖拔萃,也是很学到了些东西。稍微能稳得住些小场子。在学院里,即便比上不足,比下也已足够有余。如果从学院里走出去,等闲也是个人才。毕竟已经醒悟。知道学海无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知道自己的社会职责,自己的人生意义。曾经孩子心性,有一天突然开窍,猫鸟游戏的玩耍不再是她心中所有。她开始守在书馆里从典籍深掘学习,安排时间去听讲座研讨会,投身于学生会工作收集经验,给师长做助教趁机开小课……如果再给她些时间,她还能变更好。

    返回学校时,她仍有些恍惚虚弱。但这已与她的好学人设相匹配。

    大哥哥工作出差。也可顺路送她回来。并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行就回家,课可上可不上,不至于她一个人不行就什么都不行。没什么严重的。家里有他们呢。

    她说好的。快走。

    她心里不明白,却常常很佩服自己。家里有一堆无时无刻不缠绕在她耳边的靡靡之音,自己竟然能保持清醒,而不被他们安逸舒适的迷魂汤灌得失去自我。

    裹着雪白的羊绒外套,穿过书院楼,在往宿舍走时。她感觉夜色下突然的寒意。刚才没有注意,那天本没有月光。但那一刻,夜仿佛正一层一层还在暗下去,吹过的风贴着过道扫来,枝头树叶阵阵翻飞,有几片脆声声地被风从枝头折断,唏唏簌簌飘落到她脚边。

    仿佛就因为这灵机一动。她的胸腔里突然感觉到压倒性的压抑与恐慌席卷而来。

    这种灵光一闪的后果,正如你沿街在步行道上走着时,好端端地突然福至心灵,抬起头双眼扫描预判,头顶有没有花瓶,空调外机,墙砖,还是玻璃窗,正好掉下来,砸到只是正巧路过无辜的你的可能性。你杞人忧天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几个字不停在心口敲击,以一分钟键盘敲出一万个字的速度。你于是加快脚步,希望快点走过这段拼运气的考验,恨自己让自己面临如此境地……

    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她的恐惧,来自前方。她眼角扫到回廊尽头,圆柱后那一片翻动的衣角。她的眼前发白,大脑里被情绪充满,没有思绪,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如雷的心跳。她仿佛正遭受无法摆脱的恐吓。

    她往走廊深处跑,果断推开旁边的门,闪身进去。自习室里坐着几个人,她默然畏缩的在角落坐下。低调安静,融入环境作一位自修生。心里祈祷,只希望幸运降临到她身边,如她所愿,对方没有发现逃跑的她。那种惊惧颤抖,陷入绝境般的恐慌,曾经真实刻骨。

    惊心魂魄的,孤立无援的,赌上跑得够快的前提下选择躲藏的她,竖着耳朵听过道里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走近。似乎又将要走过。侧耳聆听。紧张的分辨每一个步伐的迟滞,轻重,猜测自己是否被发现的答案如钟摆左右摇摆。他是否有所觉。他是否在门口停下脚步。是否有一下犹豫她就在门后的屋子里。他万不可多作徘徊。他是否一无所觉的过去。

    只有脚步声在整个如同凝滞僵硬的空间里空灵又自由的回荡,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呼吸上,碾着她的心跳出现。她发现自己的脸发烫,一丝恼怒涨得她脸色泛红。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矛盾。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啪的一声打开时,她迅速滑下去躲到桌子底下。

    她屏着呼吸。竖着耳朵听脚步声。他们站在门口巡视了一圈。她趴在桌子底下,看他们的双脚在桌椅间穿梭徘徊。看到刚才看到的踪黄色大呢子衣摆,一条浅棕色裤子,一双深粽色犀皮鞋,把控着方向与节奏。他一步一步的走来,指向自己所在的角落。

    她甚至能看到鞋尖沾上的泥点枯草叶,她心里莫名生出这并不搭他作派风格的疑惑,马上 有风尘扑扑的味道混着冷嗖嗖的气息,被他的衣角扇到鼻尖。

    像一巴掌拍到她的脸上,有些灰头土脸,正像小狸猫似的疑惑的欲挠冰冷的脸颊,就看到棕黄色的料子一抖蹲了下来。隔着桌腿椅腿一扫,站起来,往这边健步过来。

    他走路就是这个速度。他一个人时,不急不徐,沉稳踏实。但身后跟着一班人时,就变得特别呼啦啦一群人冲过去特别有气势。一阵风似的。

    她虎着脸,心里知道原该祈祷他不推开这扇门。只要他推开了门,他就会蹲下来找到她。她似乎早知道,这如同宿命般的结果,从推开门站着时就已经完啦。

    他走过来蹲下来,说,出来。

    桌下边空间狭小,她缩在里面,姿势别扭的扭着头,说不。我不会出来的。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他。但答复如此这般早已脱口而出。情势有点混乱复杂。

    他垂头笑了一声。在她听来是冷笑。浅棕色的大衣颜色温暖明亮,比寻常少了严肃,印得他的脸也通明生动许多。他风尘仆仆的前来。手上戴着还未来及得摘的皮手套还带着外头森冷的寒气。

    他把戴着手套的手往前伸,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就跟拖破麻袋一样把她从桌子底下拖出来。

    一把拖到教室外面。

    然后把麻袋往地上一放,问,你跑什么?

    她很混乱又生气。万没料到,除了家中哥哥们有谁这样对她“动手动脚”。她觉得这人很莫名其妙。她大怒且莫名大恸。她一时没有关心揪心般的一阵悲恸如闪电般在心里发生的那一瞬。她烦躁地说,不知道。看到你就想跑。

    他眸色暗沉,她觉得冰冷可怕。他面容冷肃下去凝视的感觉像怪兽在她耳边低鸣。他说,你是在为我没有你发生意外时就出现在你身边生气吗?你知道我在出差……

    他疑惑的看着她。试图解释。

    她自以为勇敢的迎向他的眼神,反抗他,打断他的话,反问他,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抗住脚底心生出的对他的本能的恐惧厌恶。她希望说明最客观最基本的简单实情。

    在他,却仿佛听到了什么般,仿佛遭受了情天霹雳,呆住了,只呆呆的重复,你说什么。

    见他的神情,她开始瑟缩起来,有些胆怯,有些彷徨。但在她心底里还在叫自己坚持住,只是仍把眼睛垂下去,避开见到他的模样,连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说,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我害怕,我看到你就害怕。她咬着牙挤出最后几个字,你走开。她感觉自己都要哭了,手也抬不起,仿佛被抽光所有力气。

    情绪复杂如狂涛向她席卷而来,一瞬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一片真空雪白。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无力感像成千上万的蚂蚁延着她的血肉攀援而上。

    那时的她因而恼羞成怒,她大叫着让他走开。跟他说她不认识他。问他他到底是谁。

    她忘了自己的表现,在对方看来是多么绝情与冰冷。就像有些围观的群众事后找到她,问她毕业的学长怎么突然来找她,是有什么事吗?她只是在脑子里闪过昨晚一个人大约认错了人,她随口地说,啊,什么事?没什么事。你是去秋水院?正好!顺路将这资料带带过去……

    那么大声果断,毋庸置疑。就像当初那个喜欢他时的她,把心底里的喜欢说出来时一样有多绝意多大声。

    这是在她身上发生的遗忘。她已经忘记,她曾经告诉过这么样的一个人,告诉他我怕你。

    她自己对见他有多大的畏惧。造成她外化表现的躲避与遗忘,在那个深夜隆冬的灯影下,就本该给她带去多大的愧疚与自责。

    但她都已经忘记了。

    再见到他时。许多年后了。她坐在车里。看到屏幕里的他时。只依稀记得见过这个人。也是位校友。打过一回照面的,好像因为什么小误会。

    因为,只过不长一点时间。她连那份对他仅剩的恐惧的感觉都已经遗忘。

    她将不会记起有关他的一切。包括她曾如何对待过他。那人已全然与她无关。

    整个世界。忘记了某件事情。世间只剩他一个人。

    只他有所觉,自己所要承受的,已如命运般到来。

    他悄无声息的,彻底的在她的生命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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