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苍林溜达回林家酒馆,灵儿和孟镝不见了,孟然刚付完酒钱,林掌柜还在推辞,“陆少饮酒,本店自当免费。”

    苍林说道,”林掌柜,若是这样,以后不敢再到你家喝酒了。“

    林掌柜这才收了酒钱,“多谢陆少。”

    “他们俩呢?”

    “去集市了。”

    黄昏临近,集市上的卖艺表演正式开始。驯猴的,吐火的,吞刀的,套圈的,杂耍的,唱曲儿的,好不热闹。南郡人围在跟前多是起哄鼓掌,云州客商才是真正赏银的主顾,那些跑江湖的艺人醒目得很,打眼一看便知道这位是不是有钱人,一圈锣鼓敲完就知道该在谁的跟前要钱。集市当街的云鹤楼此时正宾客如云,南郡城平日里没几个人吃得起他家的酒菜,只等集市大开,客商们纷至沓来,云鹤楼里的包间雅座便没有空着的时候,就连他们家后面的客栈都找不到一间空房。

    灵儿和孟镝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各位上眼瞧了您呐!您看看这爬杆儿耍旗的手艺嘞!”响亮的叫喊吸引了不少看客,灵儿和孟镝挤在前排。只见一汉子赤膊上阵,露出黝黑精壮的肌肉,下半身穿着灰色麻裤,脚上踩着草鞋,身旁竖着根一丈多高的杆子,杆子旁边还蹲着一个小孩,看着年龄不过七八岁,低着头不说话。壮汉手持一杆旗赶着那小孩爬杆儿,孩子搓了搓黢黑的双手,伶俐地攀上杆子,看客们叫好鼓掌。那孩子身子瘦小却灵活,几下就攀到杆儿顶,叫好声更为猛烈,孟镝和灵儿也跟着鼓掌,汉子借机耍起旗子,嘴上念念有词。

    “喜从天降!”孩子闻言坐在杆子上张开双臂,身子微微摇晃。

    “恭喜发财!”孩子两腿夹住杆子,身子向下俯仰。底下的人群看见高难度的表演更为激动,叫好声愈发汹涌,汉子知道这是收钱的机会,立马抄起地上的铜锣往有钱人身边溜达,“有钱您捧个钱场!”身着华服的客商刚要掏钱,突然凌空飘来一只飞刀,瞬间将那杆子截成两半,孩子落空,大头朝下。

    “掉下来了!”围观的惊呼,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那汉子瞳孔睁大,来不及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孟镝一个箭步冲上前起身接住,小孩的脑袋正中他的肚子,顶得他“哎呦”一声。

    孟镝来不及叫疼,抱着孩子黝黑的小脸,轻声问道,“摔着了嘛?”

    那孩子泪痕未干,目光呆滞,孟镝有些害怕,急忙伸手把脉,摇晃孩子细细的胳膊,“摔着了没有?”

    孩子这才缓过神来,嚎啕大哭,声泪俱下。孟镝轻抚孩子光秃秃的脑袋,轻声宽慰,“没事儿,没事儿,不怕!不怕!”

    汉子扔下铜锣,失魂落魄地跑过来,孟镝顺势将孩子送到他跟前,汉子仔细打量孩子浑身,“宝儿,没摔着吧!”

    孩子摇头,张着嘴露出几颗零落的奶牙,凄切地喊道,“爹……爹……赏钱没了……赏钱没了……”

    围观的人不明所以,许多人方才都没看清那杆子怎么断的,看这爷俩抱头痛哭只觉无趣,摇头散去瞧别的热闹。

    孩子看见人都走了,哭得更惨,“爹……宝儿没用……宝儿演砸了……”

    汉子泪红双眼,将儿子拥进怀里,“宝儿不哭,杆子断了,不是宝儿的错!宝儿练得好,方才叫好声连连!”

    灵儿看着孩子可怜,掏出口袋里的钱搁在铜锣里。那汉子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孟镝俯身捡起落下的飞刀,见刀面刻着一个“左”字,接着身后传来一句质问,“谁准你来这儿丢人了?”

    孟镝转身,来者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头戴宝石绣帽,身着绫罗绸缎,脚踩厚底布鞋,手中折扇轻摇。公子哥身旁跟着两个人,一个虎背熊腰,像是看家护院的,一个身短腰粗,像是跟班小厮。

    汉子立马跪地求饶,“左少爷,小的卖艺糊口,求少爷给条生路!”

    公子哥仰头大笑,声音清冷,“刘进,你好大的能耐啊!跑到南郡就以为我就管不了你啦!”

    “管得了,管得了!左少爷手眼通天,什么都管得了!”汉子浑身颤抖,语带哭腔,“少爷给条活路吧!上次未给左家拜码头,是小的愚笨,不懂规矩,奉银我已经补给管家,左少爷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小厮仗势讥笑道,“这规矩便是规矩,不拜码头的,要滚出艺人行儿,你这可是明知故犯啊!”

    公子哥摘下绣帽,小厮双手接住,“不拜码头,按行规开出艺籍,私自卖艺,该当何罪?”

    虎背熊腰的壮汉厉声喊道,“断了他的双腿!”

    公子哥轻拍手掌,“那就动手吧!”

    汉子磕头磕得咚咚响,“左少爷,饶了我吧,我上有卧病的老母,下有七岁的儿子,我断了双腿,一家人都没活路啊!少爷发发慈悲!少爷发发慈悲!”

    壮汉摩拳擦掌,“你他娘的别嚎了,听得我心烦,再他娘的喊,我让你立刻咽气!”

    孟镝走过去扶起刘进,刘进不敢起身。壮汉指着孟镝骂道,“你是哪来的?狗拿耗子呢?”

    孟镝回首,冷眼相对,壮汉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闪开,要不连你一块儿废喽!”

    公子哥看见他手里握着自家的飞刀,“咱家东西还在他手里攥着!”

    壮汉挥拳冲着孟镝砸去,孟镝闪身躲过。壮汉愠怒,晃晃脖子,“他娘的,你个绣花枕头还挺灵活!”

    壮汉抬腿,地上的杆子落入他手,一招齐眉棍法直挥胸前,孟镝退后几步。壮汉冷笑,再度翻转棍棒,横扫而出,棍影如花,风声凛凛。孟镝应对不善,一棍正中左腿,他单膝跪地,疼痛难忍,抬头再见那壮汉高举一棍,孟镝咬定牙关,起身挥刀,一刀斩断杆子,动作凌厉干净。孟镝跺了跺脚,扎稳马步,再度抬起飞刀。公子哥见状扔下折扇,小厮伸手接着,拔出腰间匕首走到壮汉身旁,朝着孟镝吐了一口痰,“你这是来找死啊!”

    孟镝本来就使不惯飞刀,偏偏对手还准备以多敌少,他冲着跪在地上的刘进喊道,“反正他们都要打断你的腿,你还跪着干嘛啊,不如起来一决高下!”

    刘进犹豫,壮汉耻笑,“他要是有这胆子,我让他一家灭门!”

    孟镝紧紧攥住不称手的飞刀,厉声喊道,“天理难容!”

    主仆二人左右开弓,壮汉挥拳而来,左少挥刀相向,孟镝俯身闪躲,手中飞刀却被壮汉击落,他侧身翻滚,顺势捡起地上的旗杆。

    方才散开的人群再度聚拢,他们以为又是一场新的表演,这表演刀刀索命,更是精彩,引得那云鹤楼里的客商也停杯投箸,倚窗而望。

    壮汉拾得飞刀,露出胜利的微笑,随他主人再度出击,短刀划过,风声鹤唳。孟镝想起那夜知南师父的棍法,挥洒而去,无奈只能模仿个身形,力道不对,毫无波澜。匕首刺来,旗杆折断,化为两手短棍。孟镝眼观二人动向,脑中思量对策,两手短棍竖起。

    壮汉一刀飞来,孟镝俯身,飞刀落地,左少爷出刀神速,横扫而出,孟镝抬起左棍抵挡,匕首刺碎短棍,孟镝抢占先机,右手一棍斜劈左少爷手腕,匕首落地,仓啷一声。

    “高招!”

    孟镝听见一句人群里的叫好,未曾转身,扫棍而出,他猜到壮汉会再度出刀。这一次力道遒劲,棍如疾风,正中飞刀刀柄,那刀凌空旋转越过围观者头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回望飞刀正中远处抻面摊儿。好巧不巧,遗老们此时刚端上面碗准备享用,身旁的铁锅突然打翻在地,滚水迸溅,遗老们慌忙躲闪,面碗也摔个粉碎。摊主欲哭无泪,“哪个缺德的演砸了连累我们!”他看见钉在身后木桩上的飞刀,继续叫骂,伸手去拔。怎奈那飞刀入木三分,纹丝不动,摊主呼唤左右帮忙,几人龇牙咧嘴地使劲才将飞刀拔下来。

    另一处的较量还在继续。孟镝提着短棍心道一声好险,方才一棍真是走运,他看了一眼裂开的短棍,只叹没有趁手兵器真是艰难。身前的公子哥拎着匕首冲过来,身后的壮汉挥着铁拳跑过去,主仆二人前后夹击,孟镝首尾难顾,短棍抵挡匕首杀招,背部却挨住壮汉一拳,踉跄而退,左膝跪地,方才的伤痛再度延展。

    孟镝知道必须先制服那手持匕首的公子哥,才能继续对付壮汉。他顾不得疼痛,出手迅猛,一棍前劈,梅开二度,再打公子哥手腕,双腕红肿,再捡不起匕首,痛得他开口骂娘。壮汉看见主人受伤,冲天嘶吼,举起孟镝摔翻地上。孟镝护住心脉,背部落地,摔得生疼。

    壮汉不留余地,捡起匕首冲着孟镝扎去,血红的眼睛杀气腾腾。孟镝不敢迟疑,急忙鲤鱼打挺。千钧一发之际,匕首忽然停在他的头顶,孟镝看见游鸿般的矫健身姿飞入眼前,落地无声,看客们再度惊呼。眨眼之间,壮汉双膝跪地,匕首掉落身前,两只手腕脱臼,疼得直呼救命。

    孟镝终于看清惊鸿身影的英俊眉宇。年轻的来者身姿修长,素衣贴身,脚踏官靴,气宇轩昂。他松开壮汉的手腕,走过来俯身扶起孟镝,“公子没事吧。”

    双腕还在颤抖的公子哥凑上前来,来者挺身相望,面露愠色,公子哥立即施礼,心中打鼓,“秦爷!”

    身后小厮跟着跪地,浑身发抖。

    “滚!”年轻的声音铿锵有力,主仆几人一瘸一拐地跑了。

    灵儿匆忙跑来,轻抚孟镝脊背,疼惜地念叨,“又受伤了!”

    孟镝毫不在意,笑意盈盈,“我只要一来集市,就得实战对决!”他抬手踢腿,想摆一招白鹤亮翅,却又触痛伤口。

    灵儿拉着他的手,“别闹了,回去吧。”

    孟镝还要谢过方才出手相助的年轻人,却不见身影。孟镝四处张望,仍不见素衣官靴,他不禁念叨一句,“怎么来无影去无踪啊。”

    围观的看完热闹就散了,孟镝揉揉左腿,俯身拾起铜锣,看见银钱,扭头望了灵儿一眼,灵儿点头示意这是自己的心意,孟镝掏着身上的口袋,将银钱也一并搁在铜锣里递给刘进。

    他抬手要扶卖艺的起身,刘进跪地磕头,“宝儿,宝儿,快谢谢救命恩人!”

    孩子刚要跪下,孟镝急忙阻拦,“宝儿,这钱你收好。”

    孩子乌黑的眼睛盯着少年澄澈的双眸,俯身叩拜,“多谢恩人!”

    刘进感激涕零,又几番拱手施礼,才领着孩子走了。

    孟镝牵着灵儿的手准备回家,遗老们和面摊的摊主忽然拦住去路。摊主拎着飞刀上前诘问,“刀是不是你扔的?”他们这一路追问方才围观的人群,终于找到毁了面摊的“元凶”,暗下决心要拉他去见官府。

    孟镝愣住,回想方才横扫一棍,正中刀柄,有点心虚,“啊……”

    遗老们怒目而视,“二公子啊!你……”他们刚要责骂,可念及孟谦的身份,不好开口,只能嗔怪,“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人家辛苦经营的面摊都让你毁了,这可如何是好!”

    摊主闻听他是都尉家的二公子,心有不甘,竟然委屈落泪,“你赔我面摊儿!你别欺负人!”

    孟镝摸不着头脑,瞠目结舌,“我……我欺负人?”

    遗老们言语坚定,“你飞刀打翻他的摊位,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四处闲言碎语再度涌来,“你说孟家公子一来集市就闯祸,也不知孟大人这回该如何处置他……”

    “处置什么处置!要不是恃宠而骄,哪里能见天惹祸呢!”

    “说得就是……”

    灵儿闻言,立马替孟镝伸冤,“你们方才都站在旁边看得清楚,分明是云州人欺辱卖艺的爷俩,飞刀也是那云州人的,怎么反倒变成孟镝的罪过?”

    “他们的争端自有官府定夺!与南郡无关!”遗老们义正辞严,“飞刀是云州人的,可是谁抡到面摊儿的?”

    众人跟着遗老们帮腔,他们本就看不上不学无术的二公子,哪里有空分辨是非,“就是!慈父慈母多出败儿!”

    有人又要开始提起礼苑和古庸,孟镝抵挡不住悠悠之口的压力,急忙说道,“算了算了,我赔钱,对不起了。”

    摊主比划一下,“我这摊位连锅带碗,连面带汤,要一两银子。”

    孟镝不敢迟疑,点头说道,“好好好,我今天钱不够……”身上的银钱都支援刘家父子,他只能领着债主回家,“你跟我回去,我禀告我爹,一定赔你银两。”

    摊主有些踌躇,想来自己登门向都尉要银子有些不妥,于是拉着遗老们说道,“诸位到时候可替我作证啊。”

    遗老们敲敲拐杖,“你大可以放心,有理不惧辩驳!”

    “不必了!”一位两鬓灰白的老者从云鹤楼踱步而出,左手拄着一支拐杖,拖着一条瘸腿缓缓挪步,旁边跟着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人,身着青衫,脚踏步履。老者抬手,厚重的掌心留着一层茧子,轻捋花白的胡须,“不过区区一两银子,为难这位侠义公子作甚!”

    老者挥手,青衫中年欠身,掏出一两银子双手呈上,举手投足尽显温文尔雅。

    老者将银两搁在摊主手里,“此事告一段落。”

    摊主收了钱,不再纠缠,“多谢!”回头跟撑腰的遗老们鞠躬,“诸位长老辛苦,待会儿我再送一碗抻面。”遗老们安心,随着他吃面去了。

    青衫中年走到孟镝跟前耳语,“公子,我家老爷有请。”他伸手指着云鹤楼,孟镝抬眼相望,略有踌躇。

    那人再劝,“公子,我家老爷有意结识侠义之士,还望公子赏光!”

    “灵儿,你想吃云鹤楼的酒菜吗?”孟镝扭头询问,灵儿迟疑,不知如何回应。

    青衫中年冲着灵儿施礼,“这位小姐,还请赏光。”

    灵儿受不起这等大礼,慌忙答应,孟镝领着她迈步走进酒楼。

    二楼雅间里,山珍海味、玉盘珍羞铺满圆桌。方才倚窗观望的沈老爷坐在正中,身旁是戴着面纱的女儿相伴。青布中年将灵儿和孟镝请进座位,又将拄拐的老人扶到沈老爷旁边,“沈二爷请!”

    “多谢何管家!”拄拐的老人颔首微笑。

    “老爷,客人已到,酒菜齐全!”何管家轻声说了一句,这才坐到房门旁边的座位。

    沈老爷点头,开门见山,“这位公子身手不凡,可愿来云州一展抱负?”

    何管家起身,轻撩青布衣袖,替客人斟酒,小声耳语孟镝,“老爷有意招徕你做门生。”

    孟镝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愿意!”

    众人惊诧,一时尴尬,拄拐的沈二爷急忙夹起醉蟹往孟镝盘子里放,“来来来,先别着急回答,尝尝螃蟹。”

    孟镝闻见河鲜就肠胃不适,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他未曾动筷,坦诚无暇的目光投向正对面的沈老爷,轻轻摇头重复一句,我的家在南郡,不能走。旁边戴着面纱的少女抬眼,孟镝注意到她,俊郎的面颊浮起一丝疑惑。

    “这是小女素商。”沈老爷解释一句。女儿闻听父亲的介绍,心中一紧,起身见礼。

    孟镝拱手还礼,少女双眸如春水,美艳动人,她与对面的俊逸公子虽是平生初遇,可却总觉似曾相识,好生怪异,幸好面纱遮住这绯红的脸颊,掩盖心跳加速的羞赧。

    灵儿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来头,心中恐惧,无意着眼满桌佳肴,轻轻拽了一下孟镝的衣角,示意此地不宜久留。

    孟镝起身拱手,“诸位,天色已晚,我要回家了,免得爹娘担心。告辞!”

    何管家起身,孟镝说道,“烦请你随我回家取钱。”又向那沈二爷施礼,“多谢老者疏财解围。”

    沈老爷缓缓起身,女儿素商跟着站起来。老人虽满头白发,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平日里研习武艺,体魄健硕,声如洪钟一般,“既然公子心意如此,我等不能强求。这银两实在不足挂齿,只当你我见面之情,公子不需奉还。”

    孟镝心道云州客商真是富有,一两银子竟然都不足挂齿。

    眼见老爷挥手,何管家赶忙敞开房门,抬手施礼,“公子您请!”

    孟镝心领好意,鞠躬道谢,而后牵着灵儿的手迈步要走。

    “敢问公子名姓?”沈二爷追问一句。

    “孟镝。”

    “孟镝公子,他日有意造访云州,老夫随时恭候。”

    孟镝微微点头,领着灵儿离开了。素商凝望他二人离去的身影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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