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围

    李彦和陆苍林在刑部得知了孟回病故的消息。

    秦松和四皇子回到刑部已是深夜。李唐将苍林和李彦留在后院书房,待都尉和主事回来后禀报御医来访,等候多时。秦松赶忙来接见,而后赔礼道,“李大人,今夜有事,让您久等了。”

    李彦还礼,“秦大人哪里话,刑部公务最忙,在下怎能不体谅大人的劳碌。”

    秦松刚要询问李彦何事,四皇子萧亦清推门而来,“秦松,孟回大人病故,你明日代我去祭拜吧。”

    “是!”

    “病故了!”李彦也觉得突然,下午刚嘱咐孟谦大人做好准备,谁承想这一晚都没熬过去。萧亦清打量一眼到访的二人,李彦匆忙施礼,旁边的陆苍林也跟着学他施礼,“拜见四皇子。”

    “起来吧!”

    秦松接着问,“李御医来访所为何事?”

    “在下是为师哥叶天的案子而来,想请秦都尉帮忙彻查。”

    “叶天……”萧亦清走过来,“京都那个神医吗?”

    “正是!”

    “他怎么了?”

    “他被人投毒,浑身经脉已损,昏迷不醒,恐怕……”李彦不忍说下去。

    萧亦清震惊,“你们何时报案的?”

    “已经报了三个月了!”

    秦松之前听刑部的官吏说过此案,“这个案子扑朔迷离,至今找不到线索。但李御医放心,我等自会努力调查,有进展一并通知你。”

    李彦见萧亦清也跟着过问此事,心里踏实许多,再度施礼,“多谢秦都尉。”

    萧亦清想起一堆卷宗还在等他批复,觉得心情更沉,可他还是跟秦松说了一句,“明天把这个案子跟我说下。”

    秦松点头答应,待四皇子走后又跟李彦详细问问叶天的症状,李彦知无不言,秦松认真记下。李彦说治病的药他无所不知,下毒的药他了解甚少,尤其是这等剧毒,从无听说。秦松只道自己虽踏遍四海,却也猜不到这是什么毒,过些日子他再去云州问问江湖人士,希望能找到线索。陆苍林遵守爹的嘱咐,在旁边听着,没有多话。

    天快亮了,李彦才和苍林告退。一路上,他都在跟苍林说,四皇子过问此案是个好事,希望能尽早有线索吧。

    苍林随口说了一句,“他们俩看起来好疲劳啊!这是有多少案子要调查啊!”

    “数不清!”

    “这个活儿压力很大啊,难怪李唐提前被召唤回来,丁忧都被打断。”

    “咱们去孟府拜祭一下孟回大人。”

    苍林跟着李彦走进苍白的孟府,他环顾庭院,慨叹京都就是不一样,人家的府院可气派多了。

    两人祭拜敬香,孟谦施礼答谢。四娘正带着三皇子出门,准备安排孟然送皇子回宫。三皇子确实读了一夜的礼教书籍,不是他惧惮陛下龙威,而是他不想连累倔老头儿徐文广。四娘见他睡眼惺忪,问了一句,“先吃点早饭吧。”

    “吃不进去。”亦真伸伸懒腰,回望一眼书房,仍旧难舍。

    走进庭院,陆苍林的出现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苍林一夜未眠,也有些困意,可见到身披棉袍的三皇子吓了一跳,困意全消,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苍林……”亦真不敢喊出声音,他匆忙跑过去,李彦跪地施礼,陆苍林还愣着,萧亦真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来京都啦!”

    “啊!”苍林点头。

    “带我去看看师父他们!”

    不等苍林回复,孟谦赶紧拦住,“孟然,送皇子回宫。”

    亦真距离自己的期许又进一步,他要见灵儿,哪里肯走。

    孟谦劝道,“皇子回宫还要上早课,不可迟到啊!”眼神示意孟然赶紧带他走。

    孟然知道亦真的期盼,只能劝道,“走吧,否则徐先生……”

    亦真沮丧地垂下头。天明之后他又被枷锁钉住,失去了自由。他万分想见心上人,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放弃呢。可孟然的提醒又让他想起徐文广的严厉,心中不忍,他不能自私地连累孟然和赵赫再次承受皮肉之苦。这进退两难的滋味比曾经的汤药苦得太多,可惜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走吧。”孟然轻声说道。

    亦真抬起头望着苍林,满眼泪水,看得李彦好生意外,他再扭头看看苍林。苍林沉默,他自然理解萧亦真的心意,妹妹灵儿从孟家走后就没有笑过,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因为动了真心的人是忘不掉过去的。

    “你们住在哪里?”亦真哽咽问道。

    “广济路的叶家医馆。”苍林答道。

    亦真含泪哽咽,“保重。”他还是回宫了。

    李彦目送少年萧索的背影,耳语苍林,“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有情人的分别之苦!你不懂!”苍林呢喃一句。

    李彦没听明白,“什么有情人分别!”

    “感情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苍林无意解释太多,“你又没有动过真心。”

    “怎么这么说话呢。”

    “你不是姬妾成群嘛,哪里懂得什么叫一往情深……”苍林想起父亲责备师叔的话,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李彦尴尬,拽着苍林胳膊,“师叔早年丧妻,姬妾那是……”

    “那人家孟回大人也是早年丧妻啊,人家怎么都没娶那么多回家呢。”

    “你这个孩子……”李彦脸颊微红,摇头叹道,“罢了罢了。”

    苍林找补一句,“师叔,我就是随口一说嘛,这年代都是三妻四妾,你不过从众而已。”

    “什么年代?什么从众?”

    “不是,我说得是我爹不理解您,我理解您!”

    “哦……”李彦点点头,“侄子你是有些胸怀的,改天师叔领你去万花楼。”

    孟家赶着马车送孟然和三皇子回宫。亦真满心都是苍林跟他说的叶家医馆,他此刻脑子清醒,心无杂念,努力盘算去见灵儿的办法。

    “舅舅说四弟萧亦清是刑部主事,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如果我能去刑部,是不是也可以一样自由了!”

    孟然听出他的心思,“你要去……”

    亦真扭头,星目坚毅,“对,我要去见灵儿!”

    “可刑部有四皇子和秦都尉,你怎么去呢?”

    “还不知道……”亦真脱下身上的棉袍,抱在怀里,“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你还是先想好眼前之事!”孟然提醒道,“徐先生大概已经知道昨夜陛下发怒,恐怕今天早课就会询问你!”

    亦真点头,按着自己的睛明穴,“烦心的事情真多!”

    徐文广听说昨夜陛下发怒,今早面色就带着阴郁。赵赫见状又是满心哀愁,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手心。

    孟然一夜劳碌,努力压抑瞌睡,定定心神,生怕惹先生不悦。

    “三皇子,昨夜为何敢闯宫门而出?”

    亦真心里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先生,我没有硬闯,我出宫祭拜病故的孟回大人是得了陛下恩准的。”

    出乎亦真的预料,徐文广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沉思良久,而后开始讲课。

    赵赫攥着出汗的手心,给皇子展开书本,心里仍旧在打鼓,只怕后面又生事端。可这堂课进行得异常顺利,亦真没有走神,先生没有提问,两个伴读却提心吊胆一整堂课。放课之后,亦真嘱咐孟然先回家,“今日出殡,你本该告假的。”

    孟然虽放心不下亦真午后的难题,可也只能先行告退。赵赫望着皇子熬得通红的眼睛,重复父亲交待过的话,“三皇子,我午后陪您一起去武清殿。”

    “不必了。”亦真笑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他拍着赵赫僵硬的脊背,“没那么可怕。”

    赵赫不明所以,但三皇子执意要他回去歇着,也不能强劝,只好带着满腹疑惑回家跟父亲说明情况。

    萧亦真走出学堂,看见院子里洒满金色的阳光,心道盛夏将至,京都也要迎来炙热的季节。他撩袍端袖,在院子里扎下马步,一刻钟后压压腿,打一套五行拳,那是他初学武功的时候,爹教的第一套拳法,如今练得形神兼备,可却再不见南郡的竹林泉溪。

    小福子和几个内侍在文华院门口等候多时,见主子出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小福子急忙递上手绢,“启禀三皇子,方才连公公派人传来陛下口谕,着三皇子午时去椒房殿一同用膳。”

    话音刚落,萧亦真闲适的心情烟消云散,他蹙着浓眉,搌搌脖子上的薄汗,呢喃一句,“为什么又要去椒房殿吃饭。”

    心不情愿,圣命难违。

    正午的时候气温正高,萧亦真走到椒房殿又蒙上一层汗水,加上之前挑灯夜读,自然也有些饥肠辘辘。

    今天的椒房殿餐桌比前夜朴素许多,三丈长桌不见了,换作一张红木圆桌搁在中央,上铺金色丝布。中间一例参汤,外围一圈糕点,后有一圈热菜,最外面是一圈开胃小菜,一共一十八道。父皇和长兄正坐在圆桌后面的茶桌旁品茶,徐文广也赐座在旁,他看见亦真,起身跪拜。亦真拭去脸颊的薄汗,走过去同陛下和太子施礼。

    “起来吧。”陛下言语温和,长兄起身扶他,湛蓝色的眼眸望着弟弟疲惫的脸颊,“昨夜定是未能安眠,面色这般憔悴。”

    太子讲话的声音与孟然相似,萧亦真心情些许放松,谢过长兄挂念。

    “坐吧。”陛下召唤他们围桌而坐,“用膳。”

    连公公终于从手下的内侍那里知道亦真胎里素,这回内侍格外懂事,给三皇子夹的都是果蔬糕点,亦真觉得心安。圆桌不比长桌,萧亦真挨着太子就座,陛下正对着他,他的餐盘里清一色的素食十分鲜明

    “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陛下问得直接。

    这一天没有赵括和孟谦作陪,萧亦真脱口而出,“生下来就这样了。”

    陛下刚提起的筷子忽然落下,半晌无言。而后太子问道,“一直都不喜欢荤腥?”

    萧亦真点头,太子闻言对这个弟弟更为疼惜。早在萧亦秋听说三弟寒病痊愈的时候,他就对亦真的归来充满期待,想起这个兄弟从小生在苦寒之地,寒疾侵体命悬一线,而今能安然回到皇宫真心不易,暗下决心要好生照顾他。

    武皇擦擦嘴,望见秋儿还在关切老三,也就没有再追问吃素的事情。但他心里却很不舒服,胎里素让他不得不想起南国旧主杨生,他想不到自己的骨肉生来就跟杨生一个习性,真是有些晦气。

    “秋儿今日同朕说,你昨夜急着出宫是为了祭拜孟回,这正是彰显皇家情深义重之举。既如此,他替你说情,朕也就不与你再追究其他了。今天,邀徐先生来一同用膳也是为拜托先生调教三皇子,他学完礼法还有文史、国策、六艺……”

    徐文广闻言急忙搁下碗筷,俯身施礼。萧亦真愣坐在那里,看着徐文广磕头,心中五味杂陈,他抬眼望着长兄湛蓝色的眼眸,哽咽道,“多谢太子。”原来陛下的网开一面是长兄的谏言之功,亦真心中很失落,听见陛下又念叨那么多新的功课,更觉沉重。他夹起一块儿甜腻的糕点搁进嘴里,再度怀念四娘做的核桃糕,他有些后悔天亮时候拒绝四娘的建议,吃一份早餐多好啊,还能再尝一遍家的味道,比这椒房殿里的珍馐可口得多。

    陛下让徐文广起身,目光随之扫到亦真的脸颊,亦真撞见武皇的冷眸,慌忙放下筷子,俯身施礼,“多谢……父皇……”似乎每一个字都是违心之言,他开始嘲笑自己——从此在陛下面前是不是再无肺腑之言。

    “儿臣想来三弟从小未曾在宫中生活,有些事情适应得慢也在情理之中。儿臣身为长兄亦有抚育之责,三弟的其他课业就由我来教授吧。”太子起身见礼,给徐文广卸下不少压力。

    陛下扭头望向长子,满目威严顷刻隐去。那湛蓝的眼眸同江皇后一模一样,看见这双眼睛便能唤起心中的万般柔情,他浅笑道,“秋儿每日参与朝会商定国策,已很是繁忙,若再给自己增添一份教书的任务,会不会太过疲惫?”

    “父皇不必担心,秋儿本就每日都要读书,带着三弟一同研习再好不过。”

    陛下笑意盈盈,点头应允。

    家宴就在他父子二人的欢颜中结束。临别前,太子特地告诉亦真,以后有任何疑惑,随时可来东宫寻他。亦真点头道谢,和徐文广一并退下。

    亦真的失落没有因为长兄的关切而减轻,他走出椒房殿长叹一声,惹得先生回眸相望,“皇子何事如此沮丧。”萧亦真没有回答,低着头往前走。先生紧追两步,同亦真先后走在一行绵延的红墙旁,琉璃瓦在午后的阳光里很是刺眼。

    亦真垂眸望着整齐的理石方砖,苦笑地嘟囔一句,“枉我复习了一夜的礼法……”

    徐文广眼望前方,手捋白须,他没料到三皇子挑灯夜读,面露笑容,“皇子如此精进,老夫实为欢心。”

    亦真欲言又止,摇头笑道,“我……我并不精进……”他没有道出夜读礼法的真实原因,“徐先生,我以为你今早会拉着我狠命背书,没想到您还是按部就班地讲课。”亦真觉得徐文广这个老头儿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考问自然问得是皇子真实的学习情况。如若老夫提前拽着皇子背书以应对考问,那岂不是在变相欺君。”徐文广的忠贞和他讲过的道理一样牢固,绝对的知行合一。

    “那我要是一问三不知,牵累到你,该怎么办呢。”亦真不敢想象这种场面,他停下脚步。

    “那就是为臣该受的罪责。”徐文广不假思索答道。

    亦真摇头叹息,“先生啊,先生,我自认没有怕过什么人,您是第一个!”

    “皇子切记要遵礼循规。”徐文广又嘱咐一句。

    亦真口是心非点头,“知道了。”

    徐文广施礼道别,亦真伫立原地良久,望着老者远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一丝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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