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拜官山 > 道无情 (8)

道无情 (8)

    天外一轮明月高悬,屋内锦灯如衾,满室辉然。这好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倘或鼻息间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

    怀桃果然恢复了力气,她将那柄沾了血的匕首握在手里,带着点勉强地站起身来。萱草的尸首就在脚边,已经凉透了,但一双眼仍定定地望着天。

    她其实还有些害怕,只能强撑着不去看那张死不瞑目的娇面。

    易观澜竟有心思喝茶,甚至端着茶盏的手上还残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见怀桃起身,又倒了杯递给她,淡淡道:“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怀桃闻言不自觉的一抖,接过茶盏后偷瞥了眼易观澜,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她原以为,易小郎君已经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曾经他身上那些略显青涩的乖僻、孤傲、冷漠,仿佛随着一江东逝水消散而去。岁月将他打磨成了一块温润的玉,尔雅文质,甚至可以从中窥见几分萧敏的影子,她为此感到高兴。

    可当看见易观澜手起刀落就结束了一条性命,冷血无情若斯,她才如梦初醒——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易观澜秉性如此,只是他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他将他的邪戾、阴鸷,完美地隐藏在俊美的皮囊和温柔的举止之下,就像被神龛困住的妖魔,观音相,恶鬼骨。

    萧敏殿下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吗?

    怀桃犹自揣测着,却见易观澜忽然击了下掌,有两个侍婢悄然无声地自门外走进来,是从王家带来的忆霜和溶月。

    她们见了这血腥可怖的一幕,居然也不惊讶,只是恭敬地问:“郎君可要婢将其处理干净?”

    “他想避人耳目,我偏要人尽皆知,”易观澜嗤了声,“把这一地的血收拾了吧。”

    忆霜和溶月应了是,很快就将局面处理干净,萱草的尸首也不知被抬到哪里去了。怀桃插不进手,也不敢碰,只好呆呆地站着,易观澜看她实在可怜,便让她去睡了。

    仿佛刚才那一场杀戮,就像落在檐上的雪,连值夜的宫人都未曾察觉。

    *

    易观澜静静躺在榻上,夜已渐深,本该是熄灯入眠的时候,却见一座铜鹤长明灯照得满室通明,火光晦暝,间或舔舐着她的脸,平白增添了几分妖异之色。

    易崇死后,她睡觉就再也离不得灯了。

    她闭了眼,脑海中却全是萱草那张时而哀切,时而怨憎的脸,最终定格在了她临死前那道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神。

    这并不是易观澜第一次杀人。

    易家倾覆那日,晁高部下的兵卒个个如狼似虎,肆意烧杀抢掠。易观澜虽住的偏僻,仍有一小队人寻了过来。那带队的小头领见她生得好,行动间又有股弱不胜衣的风流,竟起了色心,强拉着她就想当众行事。

    那小头领压着她,嘴里臭气熏天,形貌猥琐至极,冲左右调笑道:“常听人说这些士族的公子哥们,个个生得细皮嫩肉,偏还爱涂脂抹粉,弄得雄不雄雌不雌的模样。老子还心想好好的男人不做,做甚么不男不女的太监,今日才觉出滋味来。小郎君,你莫要怕,容哥哥们好生疼你一回……”

    周围看得眼热,齐齐淫/笑起来,但很快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因为那小头领忽然瞪大了双眼,青筋暴张,像一条被刮了鳞的死鱼,不停地抽搐起来。

    众人见了鬼似的看着那玉人一般的小郎君抽出了捅在他心口的匕首,接着像屠牛宰猪那样将他开膛破肚,犹带热气的肠子,混着喷薄而出的鲜血,浇得她遍身都是。

    她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身,然后侧头看向他们,眉间攒着厌恶,仿佛在看一堆爬满蛆蝇的腐肉。

    她的目光冰冷又诡邪,像是坟茔堆里的鬼火,又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冷冷道:“我乃易卫尉之子易观澜,你们敢动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他们都被她的凶戾骇住,所以不曾发觉,她握着匕首的手,正在不停的颤抖。

    ……

    睡意迟迟未至,易观澜睁开眼,翻身下了榻。

    她披头散发,赤着脚,走至镜台前,浊黄的铜镜中随之出现了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眉眼流转间有如蕴光映月,颜丹鬓绿,清绝高洁。

    她伸手缓缓抚上了镜中人的脸,举止若痴,偏又神情冷漠。不过须臾,她忽然宽衣解袍,露出了紧紧缠绕在胸间的布条。

    为了不被人察觉她的女儿身,易观澜经常裹胸入眠,那种紧绷到窒息的感觉贯穿了她不甚美妙的梦,她连睡觉都是不安稳的。

    她一圈圈散开了布条,深吸了口气,赤身对镜而立,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其实裹与不裹,并无太大差别。

    她彻底活成了不男不女的模样。

    易观澜很少照镜子,甚至可以说讨厌。每当她直视这张苍白似鬼的面孔,便避不可免会心生自厌之感。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但易观澜绝非顺天应命之人,反而生来逆骨——既然天不怜她,她便抗天挣命,闯出她自己的道。

    所以易崇死后,她依然选择扮作男子。

    毕竟她答应了易崇两件事,她决不食言。

    毕竟行走于此世间,女子所承受的枷锁,要远比男子沉重。

    *

    在易观澜有意的推波助澜下,她被人刺杀的消息很快就传播的满城风雨。甚至惊动了萧缙,还专门派了参商来慰问她,顺道赐了赏,以示安抚。

    毕竟易观澜甫一进宫,就有人行刺,到底是冲着谁而来,谁也说不清楚。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体弱多病的小郎君,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呢?

    易观澜眼下穷的叮当响,自是欣然笑纳。

    自她与王琰的那一番谈话后,虽算不上心结全消,意欲与琅琊王氏同心戮力合纵连横起来,但关系已不似从前那般僵了,况且易观澜为了自保,也需要借王家的势。

    很快,王邈之就递了消息进来,询问她是否无恙。易观澜表示无碍,但也不忘暗示,住在宫中好像有点危险。

    她当然知道宣光殿绝非久留之处,萧缙是为了一探传说中的“千宝洞”的虚实才将她们接进宫,眼下只是暗中监视,若时日渐久仍一无所获,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以酷刑威逼她开口。

    关键在于,“千宝洞”是否真的存在呢?

    自然是有的,但要命的是,易观澜并不知道它在何处,甚至连它是不是洞都不清楚。

    不得不说,王琰实在了解他这个前女婿,易崇此人颇有几分人定胜天的傲气,即便已料中结局,他也绝非束手待毙之徒,哪怕只存一线生机,也是要狠狠斗上一番的,他从不会把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

    所以直到身亡,易崇都没有跟易观澜具体透露过“千宝洞”的过多细节,倒是含糊其辞地说过些云遮雾罩的话,唯一反复强调的,就是勿让易宅落入他人之手。

    由此可见,若想寻洞,易宅是最关键的一环。但晁高当日那般搜刮都没搜出点可用之物,易观澜不免感到希望渺茫,更头疼的是,还有易家叔伯在一旁虎视眈眈,恨不得今日抢来宅子,明日就全家入住。

    群狼环伺,易观澜身为一块肥美可口的豕肉,却并无夕惕若厉的自觉。她甚至避而不见心焦如焚日夜担忧她安危的易止怜,美其名曰要压压惊,一连蒙头大睡了好几日。

    如此消磨怠懒数日光景,又见东宫毫无动静,反而净是招惹些宵小鼠辈在暗中窥伺,便也懒得继续装样下去。终于在一个春光泛泛的早晨,易观澜精神抖擞地迈出了门,吩咐道:“止怜可曾起身?若她醒了,便让她来见我。”

    易止怜一来就是好一通泪眼滂沱,也难怪,谁能想到睡了一觉后就被告知阿兄竟遭宫婢刺杀?万幸怀桃因为当日在王宅一事也被喊去问话,一举杀了那胆大包天的恶人,让她这病美人阿兄免遭毒手,不然兄妹二人岂非要阴阳永隔。

    简直愈想愈悲愤,易止怜一个猛子扑到阿兄怀里,扯着嗓子哭道:“阿兄你实在受苦了,我知道你不见我是怕我担心……”

    易观澜知道她这妹妹素来有些关心则乱,所以先前才避而不见,免得她连番追问刺杀细节结果露出破绽。

    只得无奈将其拦在怀里,有些生硬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这不也没事嘛……”

    “万幸阿兄神人天佑,才不叫歹人害了去……这些黑了心肝的贼子竟如此胆大猖狂,若日后落到我手里,我非将其揭皮刮骨……”

    易观澜心道这你恐怕是做不到了,那黑了心肝的贼子正舒舒服服窝在东宫里当太子呢,不过你且放心,这亏你阿兄绝不会白吃了去,非得好生治一治这小疯子的疯病。

    不过表面上还是一派风清月明,只含笑摸了摸易止怜的脑袋,欣慰道:“丹虎长大了。”

    易止怜自是十分好哄的,平稳情绪后便想起了正事:“阿兄唤我来所为何事?”

    易观澜放下手,神情莫测地望着天边不知何时积聚起的乌云,“经此一事,我思考数日,决定养一条狗。”

    易止怜听到后不禁眼神呆滞,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狗?”

    易观澜只笑而不答。

新书推荐: 那些年我历劫的日子 当我选了魔神剧本 转世妖道踏歌来,我要弄死他们 十三个四季 只为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作精怎么开始招人稀罕了 深深漫 放学后.下 老弟子 城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