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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阶 (5)

    易止怜握箸的纤手一顿,倒像个上年纪的老者一般抚额叹息:“大兄惯是洁身自好,又因自小体弱,我家大人便请了道长引他入道,炼体修心。是以大兄对女色一向敬而远之,恨不得日日空山煮白石才好。”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转而去望那樽仰颈观天的雁炉,清幽的烟漫开来,恰如记忆里那个孤高的影。

    “我也不甚了解大兄,但知道他虽瞧着冰清水冷的,实则很好相与。你们不必记挂于心,往后只管做自己的差事,尽量少往他跟前凑便是。”

    那婢子闻言微微惊愕,捂嘴笑道:“怪道郎君不执麈尾也同仙人一般,原来是修了道骨。只是婢瞧着郎君与女郎往来甚亲厚,女郎怎说不了解郎君呢?”

    提起这个,易止怜就有些羞愧,放下箸筷道:“大兄亲母出身琅琊王氏,又为嫡长,本应生来不凡。奈何王娘子生下他后就与家君和离,怕是自此受了迁怒,家君向来不怎么管他。从前还有人浑说,道是因为大兄命格有瑕,刑克亲人……我们作弟妹的虽不信,可也不太敢亲近阿兄。”

    她没说出口的是,何止是不敢亲近,是纵使见了面也唯恐避之不及,宴会也冷落他在一旁,斜眼相待、恶语相对更是家常便饭。

    当时排挤大兄最利害的是二兄和四兄,他们一母同胞,亲母宋姨娘曾极受宠,若没有后来的玉娥儿,家中人一度以为她会被扶正为娘子。二兄和四兄看不惯他占了嫡子的名,经常领着一众小的欺负大兄,甚至出言讥嘲,唤他是遭人嫌的假子,要不然怎么会爹不疼、娘不爱?

    即使心有不忍,易止怜有时也不得不跟着兄长们一同行恶。她虽然很受易崇的疼爱,可生母微贱,害怕若是不从,兄弟便会转过头来欺负她,只好对着易观澜也摆出轻蔑姿态。

    回想起那些荒唐过往,愈发惭愧无地。幸好大兄有雅量,并不同她计较,如今易家分崩离析,只剩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本是手足至亲,若风雨飘摇之时不能相扶,岂不令人心寒?

    思及此,她站起身来,询问道:“大兄眼下也在进膳吗?我想去瞧瞧他。”

    那婢子想了想,却是有些犹疑不决:“婢为女郎取膳时,并未听闻郎君处派人传膳。不过待女郎用膳毕,可以去郎君处一见,左右飨食也该在这时用的。”

    易止怜颔首应了,又见这婢子进退有度,出言有章,一口雅言流利悦耳,比之王家的婢子也不相上下,遂问道:“说了这会子话,竟是忘了问你何名。”

    那婢子顿头叉手,施了个礼道:“婢名唤怀桃,是专程服侍女郎的,往后听任女郎差遣。”

    怀桃人很健谈,一边为她挟菜,一边向她介绍菜名和做法,甚至连食材产地的风土人情都略知一二,一顿饭倒是用得相当尽兴。

    待饭毕,一主一仆穿过游廊,听得檐角宝铎间或和鸣,铿锵悠荡,惊起一枝鸟雀,恍惚间竟觉得自阿耶死后素日来的惶悚不安,一下清消了不少。

    易观澜寝斋外正对着丛潇湘碎竹,彼时天色尚曦,春光乍泄,映得玉席簟上一片碧影交横。

    易止怜行至扉户,刚待叩门,忽地雕花槅门自里推开。

    内室晦暗难辨,却依稀可窥一弧清癯下颔隐隐绰绰。易观澜那张萧肃皎净的脸,自斑驳光影处惊鸿一现,有如雪漫金山,浓酽而粲然。

    应是才沐完发,正不断用巾帕擦拭着。濡湿的发绞缠垂落,不断有水珠淋漓,湿气氤氲,端得是活色生香。

    许是没料到易止怜会来,易观澜面露讶然,因着仪表不妥当,神色略显局促。

    “你来了。”

    易止怜连忙行了礼,垂目道:“用完饭我便想着来看一看阿兄住处如何,没想到竟来得不凑巧。大兄莫怪,是妹莽撞了。”

    易观澜飞快地用巾帕包住了发,摆手说无碍:“我又无事,不过是想借把东风,快些吹干头发。你用完膳了?可对胃口?”

    易止怜点点头,唯恐易观澜嫌她态度敷衍,思索了下说:“有一道鱼鲊配乳饼,虽看上去怪异,没想到滋味甚美。”

    易观澜听得轻笑,侧身引她进来:“你倒像个老饕。”

    待进了门,只见室内陈设皆简素,格调清雅,料想是大兄不习惯那些奢华摆件,特令人撤下了。

    易观澜舀袖往立鹤博山香炉里添了勺香粉,不过简单的举动,由她做来却风仪甚美,相当赏心悦目。

    主仆二人正看得出神,其间有一年青婢子端了茶盏来。

    易止怜起手接了,不经意扫眼一瞥,却是一惊。

    原来这婢子生得姿容出挑,秾纤合度,只一双剪水杏瞳微微泛红,倒像是垂过伤心泪。

    她正愣神,却见阿兄含笑朝这婢子点头,那婢子微微怔忪,忽地羞红了半面,垂首退到了一旁。

    易止怜莫名觉得不好,再略思索,便猜出此人应是那个因未能服侍阿兄栉沐而哭泣不安的萱草。

    时下世家中的年轻小郎子,多喜好蓄养俳优,狎戏倡伶。起居出游更是美婢簇拥,妖童引道,放浪形骸之时,友朋间甚至会互换美人,以供彼此享乐。

    不说旁人,便是易家她那八位短命兄弟,哪个不是早早地在美人堆里练出一身本事。就连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十弟,刚过完十三岁生辰,便迫不及待地同婢子共赴巫山。唯独单剩下大兄,因身子骨病弱,又兼性情乖僻,不喜仆从环绕,便是易家极盛之时,院中侍婢也不过寥寥几个。

    她就曾听二兄轻蔑地说,大兄怕是个寿元不多的,至死也做不成真男人。她虽不懂其意,但是依稀能从其余几个兄长涎皮涎脸的笑声中,懵懂明白大兄怕是不能与女子过多亲近的。

    眼下阿兄身旁却多了个如此美婢,性子瞧着也颇为温顺。若是日夜伴他左右,如何能不扰他道心,坏他体魄?

    明知大兄身子孱弱不堪,禁中此举,简直称得上其心可诛!

    易止怜俏脸微沉,面露忧色。再一觑这美人草,更是心急如焚,五脏六腑都如在炼丹炉里滚了一遭。

    “你就是萱草?”她凝眸望过去,见那美人束手应了个是,声音如浸三春甘霖,袅袅多情,愈发觉得阿兄危矣。

    可惜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即使沉了脸,也没甚威严可言,只能勉力做出一副端容来,学着家学里夫子的口吻道:“大兄端直尚朴,有些事惯自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作为底下人只需随传随到,人多了反倒束他手脚。我瞧你甚是伶俐,也颇合我眼缘,正巧你也与怀桃相熟,不如去我那里可好?”

    萱草闻言愕然抬头,嗫嚅着说:“承蒙女郎抬爱,只是女郎金贵娇弱,婢唯恐自己粗手笨脚,不慎惊扰了女郎……”

    易止怜窥出她有些不大情愿,到底年纪尚小,城府不深,已然将不快做到了脸上:“既是禁中的宫婢,举止应比外头的更妥当些,也更讲究规矩章法,你倒让我意外了。”

    萱草煞白着一张脸,五体投地拜伏于地,口中告饶,却执拗道:“婢听凭郎君调遣。”

    易止怜在易家到底做了十二年的金贵小娘子,不说颐指气使,但从没有底下人敢同她叫板。

    当下气得一摔茶盏,水沫四溅:“大兄是主,难道我就不是?居然使唤不动你了?”

    她这厢大动肝火,那厢却不为所动,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怀桃始料未及这玉软花娇的小娘子动起肝火来居然如此厉害,只好缄口不言,一径把目光投向那神清骨秀的郎君求援。

    易观澜隐隐猜出易止怜为何对萱草如此咄咄逼人,轻叹口气,诸多隐忍,方顶着个包成兜鍪似的头巾在一旁道:“丹虎,你失态了。萱草既不愿,不必强求,就让她留在我这吧。”

    又侧首吩咐萱草,显然也未因易止怜的话而动摇,“你先退下。”

    “阿兄!”

    易止怜又急又气,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多言。

    却见那萱草应了个是,缓缓却步而退。临出门时易止怜分明瞧见她眼底暗含得色,更是气闷,“阿兄本就患心肺之疾,日日都需服送汤药,我瞧这美人草不是个安分的,阿兄还是尽早处置了罢!”

    易观澜不置可否:“我知你心意,为兄心中有数,断不会背言而行。”

    如今易观澜的话对易止怜来说,简直比圣旨还令人信服。果然乖顺收了怒容,嘟囔着说:“阿兄既然心中明镜似的,我也就不多言了,只是务必要以身子为重。”

    闹了这一场,说完也不好意思再久坐下去,待易观澜嘱咐了两句后她就起身行礼告退。回到室内复盘与萱草的争锋,仍有些不平,觉得自己输了阵势,转头问道:“怀桃,你是如何与那萱草结交的?”

    怀桃迷茫地啊了声,“婢不曾说过与萱草有交啊……”

    易止怜诧异,“你方刚不是同我说萱草同你哭诉吗?我还以为你们交情很好。”

    “哪里有甚交情!婢与她不过是今日一同被遣来宣光殿伺候郎君与女郎,得闲交谈了才知晓对方姓名。她哭的事,还是婢在膳房里听旁人说才知晓始末的。”

    闹到头来误会一场,萱草本和怀桃不相熟,她却以此为借口要人,当然会让人以为她来者不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愤愤道,“那美人草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瞧她最后那个得志作态!”

    怀桃劝慰她:“虽婢是第一天服侍女郎,却能看出您是个心思敏慧的。您既能看出她不妥,郎君未必不能,往后多加观察,若萱草不存善心,定会露出马脚。再者不是婢自夸,我们做宫婢的,俱受过监内调理,萱草也是筛选出的,说不定只是脾性怪了些。”

    她却不信,只认定了那美人草是株毒草。直至掌灯时分,挑灯夜读也频频走神,生怕明日一早就传来那美人草如愿爬上了阿兄榻的晴天霹雳。

    殊不知———

    “萱草,”少年人的嗓音如涧中清溪,明明凛寒冷冽,却能勾人不自觉亲近,想要掬起这一捧月,“这屋里有些暗了,进来替我添盏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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