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退出游戏后,晏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细细密密的雨声打在防盗窗的檐盖上。

    她莫名想起一句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比起游戏中被热闹与咋呼填满的快乐,当室内归于一片清寂时,又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仿佛之前的恣肆与欢欣都是一场错觉。

    从窗外看去,濛濛雨雾中,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冷白的灯光。

    晏西翻出一把伞,拿了手机和钥匙锁门下楼。

    便利店中,柜台处的平板上正播着最近的热播剧,店员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困顿地打着瞌睡。

    “不许动!”

    带着墨镜的黑衣男人用枪指着便利店的店员,冷酷道。

    店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平板中的店员举起双手,战战兢兢地对来人说着什么。

    他一抬眼,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生,浑身都是潮气,披散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然而仍旧是好看的,有些像中森明菜。

    美得有一种脆弱感。

    女生声音听上去和她的样貌一样年轻,乍一看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外面时不时有车子路过时呼啸的声响,噪音的覆盖下,女生的声线都是脆弱的,像是时刻就要崩断的命线。

    晏西垂睫,看着玻璃柜中一排排方形的软包装,说:“买包烟。”

    店员揉了揉眼睛,“要哪种?”

    玻璃柜中的烟没有价签。

    “女士香烟,一般有哪些?”

    店员:“你可以拿这种,焦油含量低点。”

    “多少钱?”

    “88。”

    晏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有便宜点的吗?”

    店员又推荐了几种。

    最后,晏西买了15块的软白万宝路。

    回到家后,她上网搜索了一下抽烟的方法,试着点燃一支,一股木柴没燃透的焦枯味瞬时充满整个房间。

    不算臭,就是呛人。

    再试着用网络上的方式抽了一口,并没感受到什么畅快的解压感,反而有些受不了烟叶的味道,仿佛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烟味。

    而肺部和喉咙,则是一股轻微的刺痛感。

    她摁熄了烟,静默片刻,将烟头和之前的一整包香烟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口腔中是散不去的烟味,她去卫生间漱了两遍口。

    回到书桌前坐下,点开码字软件看昨天新写好的大纲和新书开头,明明昨天还是让她为之兴奋的“绝世好梗”,现在再看,又仿佛是白开水般乏味。

    文档页面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极了嘲讽,说她在制造文字垃圾,做的都是无用功。

    鼠标的光标闪烁着。

    昨天一整夜的劳动成果,都在清脆的小石子音中,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窗外的黑暗使玻璃窗映出她单薄的倒影,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像一个苍白而倔强的苦笑。

    片刻后,她又摁了Ctrl+Z,将删掉的内容恢复原样。

    电脑进入休眠模式,晏西在细密的雨声中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不知几多时,她又做了梦。

    如墨的黑暗散去后,阴云密布的这方天地终于有了几许黯淡的微光。

    她突然回到了乡下的老家。

    在古朴而陈旧的土屋前,她站在水泥砌成的地坝上,地坝边是一拢拢青翠粗壮的竹子,在强劲的风中,妖异地扭动着。

    而晏西,看见小小的一个自己,颤巍巍地独立在风中,几乎要被狂风刮走,长发在胡乱地飞舞,脸上的肉也被刮得变形。

    心头无端端升起一股恐惧。

    下一瞬,梦境突然变成她的第一视角。

    在怒号的狂风中,突然有无数的黑色粗体字向她360°无死角席卷而来。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亲戚、邻居的声音,仿佛要震破她的耳膜。

    [晏西是作家呢,听她妈说一个月赚大几万]

    [晏西真是出息了啊,不用上班,每天在家里就能赚钱]

    ……

    晏西张了张嘴,说:“没有几万,只有几千而已,偶尔上万。就是正常普通人的收入,偶尔甚至没收入。”

    然而,她的话刚出口,就淹没在嘈杂的议论中,一点声儿也听不见。

    [写小说算什么正当职业?能交五险一金吗?]

    [你这个收入不稳定,现在能赚钱,将来也能赚吗?]

    [写小说能写一辈子吗?将来这个行业倒了,你能怎么办?]

    [你现在不听我们的,将来摔了跟头就知道了,我们是你的亲人,能害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

    晏西的嘴巴张合着,所有的话语都淹没在了风里。

    乱七八糟的声音中,一句“等将来时间到了,你就知道我们说得对,你的选择就是错的”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声音越来越大。

    震得她脑仁儿都疼了。

    就在她四顾惊惶、举止无措时,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只雪白的猫。它抬着头,清澈的猫瞳盯着她,颇有几分睥睨感。

    却是一脸嫌弃地跳进她怀里,“喵”了两声,两只前爪扒着她的肩不动了。

    风静了。

    而怀里的猫咪,突然变成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靠在晏西怀里。

    对方一脸勉为其难,在她脸上亲了口。

    “不是说我是你的?”

    潜台词:还不赶紧的?

    晏西是被吓醒的。

    醒来时,室内还是一片昏暗。

    外面雨还在下,空气中的温度有些低,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脸蛋冰冰凉凉的,背脊却惊出了冷汗。

    摸出手机一看,距离她睡下不到半个小时。

    梦魇中的惊悸还没散,她仰躺在床上,在一室晦暗中看着天花板隐约的轮廓,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真的选错了吗?

    生活真要用她的失败,去印证周围那些对她指手画脚的人才是正确的吗?

    这个念头让晏西不愿深想。

    转念间,梦里的最后一幕闯进她的脑海。

    那个女孩子……是南风小姐姐。

    脸上蓦然浮上层不符合这个季节温度的热意,晏西蹬了蹬腿儿,内心突然浮现出一个惊骇的念头——

    她、她该不会喜欢的是女孩子吧?

    不然,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难怪她都不搞男人,就算搞也只搞纸片人!

    虽说现在大众的观念越来越开放,性取向不再是一个讳莫言深的话题,晏西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兔兔惊悚.jpg]

    她迅速摸出手机,翻墙搜出大量帅哥美女的美好身材,一一看去,确认自己只对异性的荷尔蒙有感觉,总算长舒一口气。

    黑暗之中,晏西悄摸拍拍自己的胸脯。

    还好还好。

    千里之外,燕京。

    许馨月洗漱完毕,又看了会儿小说,准备睡觉时有些口渴。她拿着水杯去客厅接水时,看到工作台的灯光还亮着。

    “还没睡,干嘛呢?”她问。

    许星南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显然还不准备睡。

    他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十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接了个广告,在写镜头脚本,写完就睡。”

    许馨月点点头,“写完早点休息。”

    “嗯。”

    约莫二十分钟后,许星南合上笔记本电脑,关了灯,走向自己的卧室。

    最后一抹光源消失,室内归于黑暗,只有窗户反射进来的室外光,照出室内物体的轮廓。

    简单洗漱后,许星南换上睡衣躺进被褥,闭上眼睛时,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

    以及,对方毫不正经、好不害臊且有些嚣张的声音。

    “还敢打我的人主意吗?”

    就,有毒。

    燥意又浮上脸颊,他皱了皱眉,清空大脑中这莫名的回放和芜杂的思绪,闭上眼,心中默默数羊睡觉。

    “一只羊,两只羊……三十六只大西西,三十七只……”

    黑暗终于侵袭他的脑海。

    意识悠悠荡荡。

    许星南莫名来到一个很白的空间,面前的空地上出现立体的绿色荷叶片,像是浮在水面一般浮在地上,荷叶片旁边,是两支荷花苞。

    一只圆滚滚的流氓兔坐在荷叶上。

    昨天还对他邪魅一笑,说什么“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今天却耷拉着它的大脑袋,仿佛陷入了情绪的低谷洼地。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垂头看它两眼,正要走开,它突然抬起头,红了眼眶。

    许星南从不安慰人,也不擅长。

    甚至对遇到困难的朋友,也只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搞不来温情那一套——容易麻到自己,牙酸。

    他迟疑片刻,终究不情不愿地问:“你怎么了?”

    名为大西西的流氓兔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不说我走了。”

    大西西“哇”的哭了,哭得好大声,眼泪珠子无视重力的影响,呈弧线直往外飞,几乎有水漫金山的架势。

    曾经,许星南的妈妈让他照看亲戚家的小孩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小孩儿一言不合就哇哇大哭,试图等许星南去哄她,满足她的要求。

    ——许多小孩儿在要求得不到满足时,就会故意哭。大人被哭得烦了,或者心软,就会去哄,后续其他要求会尽力满足。

    当时,许星南也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boy。

    确认小孩儿只是耍脾气不占理后,他的应对是——

    “继续哭。”

    “怎么停了?”

    “声音再大点。”

    ……

    等小孩哭累了,见这一招对他不管用,自然而然就停了。最后,他还奉送小孩一句哲理:不是你一哭,所有人都要将就你、满足你的意愿。

    当然,事后小孩告了黑状,许星南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

    此刻,许星南皱眉,“算了。”

    他转身,准备拔腿就走。只是终究不忍心,抬起的腿转了个方向,走到大西西面前,一把拎起对方细长的两只小耳朵。

    轻“啧”一声,他像抱小孩儿似地将大西西抱怀里,不甚熟练摸了下它的头。

    “别哭了。”

    大西西眼角挂泪,“……QAQ。”

    大西西双爪攀住他的脖颈,哭唧唧,“小姐姐,你为什么不对我动心?”

    这要能动心才有鬼了。

    许星南一巴掌轻拍在它的后脑勺,臭着脸说:“叫哥哥。”

    第二天,许星南起床时,回想起梦中的场景,还有些懵。

    他皱了皱眉。

    上午,和许馨月一起吃早午饭时,他忍了忍,没忍住,问:“那个大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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