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手机中,晏母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电流音。

    “咱们女人这一生,图的是什么?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很了不起了。但,光能养活自己还不够,咱还得想想未来,你说是不是?”

    语音中,晏母温声细语,看似在讲道理。

    “一个人活着,就要有个奔头。就算你挣再多的钱,回到家还不是你一个人?假如你有个对象,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儿,还能有个人听你说一说,又或者你生了病,也有个人带你到医院去看。”

    “你一直一个人,将来我们老两口归了西,你有个什么事,谁会来管你?伴侣伴侣,就是互相扶持互相陪伴的……”

    以上,都是老生常谈。

    晏西知道他们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不是绝对的道理。只是,她暂时不想去想那么多,也不想进入家庭。

    一想到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她的一言一行对方都会看到,她的生活点滴对方都会参与,内心就有一种由衷的恐惧。

    仿佛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假如真的那样,她甚至不想活着。她不想活在别人评判的目光下,不想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否定抑或厌弃。

    她弱弱地出声打断对方,“妈,我年纪还小呢。想再等两年。”

    对方的声音立即拔高,如炮仗一样,“都二十五岁了,还小?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上幼儿园了!再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女人一过二十五就贬值的你知不知道?”

    晏西抿唇,“可是,我不是商品。”

    晏母:“现实世界是很残酷的,每一个人在婚恋市场,都是商品,都是被人挑选的。男方挑女方的年龄、样貌、工作,女方挑男方的家世、背景、房子、车子。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晏西坚持着:“可是,我们都是独立的人,不代表别人这样,我也要这样做。”

    晏母:“大家都这么做,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再拖下去,你都多少岁了?总之,我是你妈,我能害你?”

    说着,她话音一转,“还有,你现在做的这个工作,每天都搁家里蹲着,说得好听点,是什么网络作家,说得不好听就是无业游民。你这个又没有固定工资,一点都不稳定。你现在还年轻,不如去考个公务员,就备考的时候累点,只要考上了,就是轻松悠闲的铁饭碗,这不比你现在天天家里蹲强?”

    晏西就不说话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大家都觉得她很优秀,对她的期许也很高,觉得她会很有出息。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很难去告诉别人,外面的世界让她很害怕。

    每一次经历的职场关系,都让她迷茫而惶惑,仿佛她的一生就止步于那方寸的格子间。

    她讨厌所谓的“高情商”“和别人搞好关系”之类的。

    天地之大,她只想于别人毫无妨碍地做自己。

    之后,晏母再说什么,晏西都没能听得进去。繁杂的事情和心绪,如一团乱麻交织在她的脑海心头。

    再对着文档时,又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思绪全都被现实占据。

    脑子里,甚至开始轮播她文下出现得越来越多的差评。

    [写得越来越烂,不如别写了]

    ……

    到最后,有四个字尤为醒目——江郎才尽。

    再看自己越来越差的数据,即便晏西对自己的作品再自信,也不由得产生怀疑:就这样了吗?我是不是真的写的越来越烂?我的审美和读者的审美偏差是否越来越大?

    晏西不愿意去面对晏母说的那个现实,也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她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一直是优秀的。

    同时,又希望自己不要去世俗中任人打磨自己的棱角,最后变得和庸碌的大众没什么两样。

    这天晚上,她躺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望着漆黑天幕上的点点繁星,彻底失眠。

    第二天,晏西是在上午十点多起床的,腰酸背痛。

    在卫生间洗漱时,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面颊和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放好洗漱用品,晏西擦干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状态,对这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然后轻声给自己打气:“勇敢西西,今天也要努力坚持做自己哦。”

    说完,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沙雕和傻气。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决定出门逛一逛散散心,回来继续写新文的存稿。

    “西西姐姐,你昨天晚上去偷牛了吗?”小区超市旁边的体育设施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一边晃腿一边问。

    偷牛是本地的一种调侃——假如看出谁头一天晚上没睡好,就会调侃对方晚上是不是去偷牛了。

    晏西摇头,故作小心,四下看了一眼,凑到小女孩儿耳边,轻声说:“不是。”

    小女孩睁大眼。

    晏西唇角微勾,“是去你的梦里了呀。”

    小女孩还仔细想了想,说:“你骗人!我根本没梦到你。”

    晏西脸一垮,“明明是你忘了我。”

    随后,做鬼脸控诉,“小渣女。”

    小女孩儿目瞪口呆,小嘴巴张得圆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西扯开包装,往那圆张的小嘴巴里投了一块儿巧克力。

    小女孩儿的奶奶笑着说:“西西姐姐逗你玩呢。”

    随后,又和晏西寒暄。

    三两句话后,晏西告别,走出小区大门。

    小区外面是一条公路,公路的另一边有一个湿地公园。

    晏西往嘴里扔了块儿巧克力,把口罩往脸上一拉,正了正头上的棒球帽,双手插兜穿过马路,走上环绕湿地公园的人行道。

    湿地公园是南县最好的景致,不需要门票。即使下了一夜的雨,今天人依旧很多。人行道的十字路口处摆着各种小摊。

    晏西在一个小摊前坐下,点了一碗酒酿汤圆,疑似有个熟人从对面走来。

    距离约莫二三十米。

    晏西深吸一口气,几乎提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她微微侧身,低了头,抬手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企图遮住自己,不让对方认出来。

    两分钟后。

    中年女人惊讶而热络的声音响起,“西西?”

    是晏西的妈妈周女士的朋友,也是邻居,和周女士住一个小区。

    晏西深吸一口气,拉下脸上的口罩,抬头时脸上便漾开一朵假笑,“张阿姨,好巧。”

    寒暄两句后,对方毫不客气,一扭屁股在晏西对面坐下了,关心道:“你现在还在家写作呢?”

    晏西的手指轻搓着膝盖上的布料,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嗯。”

    张女士讲话时唾沫横飞,“要说还是你们读过书的强,天天坐家里就能赚钱。”

    晏西:“……”

    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出怎么回答,对方已问出下一句,“你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晏西回想起自己刚完结不久的那本收益惨淡的小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勉强道:“几千块。”

    汤圆终于好了,被摊主端到面前的桌上。她赶紧往嘴里送了一个,以示自己不方便说话。

    张女士:“具体是几千?”

    晏西险些被汤圆噎住,含糊说了个数字。

    张女士:“你妈说你月入好几万呢。”

    晏西:“……”

    她定了定心神,平静地说:“嗯,她在吹牛。”

    一句大实话直接把张女士给干愣了。

    对方又扯开话题,问她之前的相亲怎么没去。

    “你妈对男方还挺满意的,人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家里在时代华苑有套房,开的车是宝马,工作也稳定。人对女方没啥要求,有份固定的工作、顾家……”

    不等张女士说完,还没吃两口的晏西放下手里的汤圆碗,心跳得格外快,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他配不上我。”

    张女士惊呆,下意识问:“什么?”

    晏西手脚发软,脸上浮上一层羞耻的热意,但仍旧勉力镇定。

    “太老了,还穷。”

    张女士显然没想到晏西会这么说,干巴巴道:“就这还穷啊?”

    晏西:“嗯。”

    她尽量让手不抖,看似从容地往口中送了只汤圆,咽尽后才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贬值了,何况三十岁。”

    她眉头一皱,故作嫌弃,“老腊肉。”

    浑身的血液在奔流,她说出的话也更加狂妄,“二十岁勉强,最好只有十八。”

    张女士愣愣道:“这么小,怎么会照顾人?”

    晏西:“那些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还不是在家装大爷等人伺候?”

    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但完全不给张女士机会,继续大胆暴言。

    “至于长相,不像金城武至少也要像二十岁出头的木村拓哉,实在不行,梁朝伟那样儿的勉强也能接受。”

    张女士虽然不知道木村拓哉是谁,在金城武和梁朝伟是知道的。

    她看向晏西的目光已出离了震惊,瘦削的一张脸上,颧骨高突,双眼瞪得滚圆,瞳孔都紧缩了。

    “你这……”怎么找到?

    晏西定了定狂乱的心跳,既已自黑,便一黑到底。

    没等对方的话说完,就打断道——

    “至于身家,不说李嘉诚那样儿的,我也没那么不现实,没有月入一亿,至少也要月入千万吧。毕竟,一亿只是马云的一个小目标。”

    就在张女士出离震惊、张口结舌时,远处隐隐出现三两个中年妇女的身影。

    是张女士的同伴,据说刚刚在蹲厕所。

    晏西豪气地将5块钱一碗的酒酿汤圆往桌上一放,扯纸巾擦了擦嘴,“我还有事,先走了,您慢慢吃。”

    张女士点的凉面还没上。

    桌上空余一碗没吃两个的汤圆,一个个白生生圆滚滚地卧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空气中各种食物的香气中,混着醪糟玫瑰的甜香。

    晏西拉上口罩起身,背脊挺得笔直,步伐优雅从容地离开,隐约能听到身后的议论她的声音。

    “那是周芳的女儿吧?”

    “嗯,”

    “是她。”

    “听说一直家里蹲呢,好像是搞写作的。”

    “有对象没?我外侄那边有个……”

    “诶,小姑娘没在社会上打过滚,心忒高了,高得不现实,铁了心想嫁豪门呢。那豪门是烂大街到处都有、想嫁就能嫁的?”

    ……

    惊出一身的冷汗。

    拐了个弯,等张女士等人都看不到她时,她拔腿就跑,飞也似地回了小区。

    小区内的广场上,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正在挨训。

    “打游戏打游戏,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当游戏代练能当一辈子吗?”

    “要是这一行做不下去了,你又没有社会经验,将来怎么办?”

    ……

    尖利的斥责仿佛和晏西听过的某些声音重合。

    手机微信上,还躺着堂嫂推给晏西的招聘信息——某家公司正在招聘文员。

    并伴随着堂兄的鼓励。

    [文员只是一个起点,并不是说你一辈子就干这个]

    [他们都在考教资、公务员或者事业编,你本来就有文化,还是名校毕业的,也可以去考一个]

    ……

    许星南再次收到晏西的信息时,是在实验室。

    实验室的师兄让他帮忙跑一组数据。

    他刚接手任务,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就想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正是一只大西西。

    一只大西西:好久没见小姐姐,人家好想你~

    从外面回到家的晏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整个人都是无力的,脑子里交织着各种声音,吵个没完。

    再看外面,再好的风景也都入不了眼。

    只剩下无言的焦躁。

    做什么事都无法定心,打开文档,那甚至演变成另一种煎熬。

    煎熬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直叨逼叨自己那点儿事的“祥林嫂”,她选择去骚扰南风小姐姐!

    一只小星星:……昨天才见过

    一只大西西: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实验室中,有俩师姐忙碌中,意外瞥到。

    “刚刚谢师弟是不是笑了?”

    “是的吧?嘴角弯起这么大……”一个扎低马尾的女生用手指比了比,说,“个弧度,确实是笑。”

    “感觉很像那什么?”

    “什么?”

    对方小声:“春心荡漾。”

    再联系到此前热搜上的游戏视频,“万万没想到,看起来这么A这么冷的师弟,没想到是那种需要哄的傲娇内向款的。”

    ……

    以上,许星南都没听到。

    只是,收到“一只大西西”的消息,哪怕只是些无厘头的甜言蜜语,也让他的心情莫名开始从古井无波变得明媚。

    下意识地,他忍不住打字问——

    一只小星星:这话你对几个人说过?

    晏西嘴里跑火车的话从来不要钱且无厘头。

    她当即回复。

    一只大西西:当然只有我们星星老婆啦!

    许星南唇角顿时不由勾出一个冷笑,打字回:是吗?

    一只大西西:嗯嗯,别人都是只是宝贝,只有你是老婆[亲亲]

    许星南的心情瞬间不美丽了,冷着脸将手机放进了裤袋。几秒钟后,手机隔着牛仔裤薄薄的一层布料,贴着他的腿侧震动。

    他还在等机器跑数据。

    打定主意不再看一只大西西的消息。

    “呜呜——”

    手机又震动两下。

    单纯是听不惯手机震动的声音,他又把手机摸了出来,只见手机屏幕上,“一只大西西”发来好几个“一个火柴人摁着另一个火柴人亲”的表情包,还配了粉色爱心。

    晏西显然不知道手机另一边的许星南都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波动。

    她很快切换到正常模式。

    一只大西西:小姐姐在干嘛呀

    一只小星星:做实验

    一只大西西:哇!小姐姐竟然是搞科研的吗!好厉害!

    一只小星星:不是,只是提前进了学校的实验室

    一只大西西:更厉害了有木有!

    一只大西西:那我不打扰你啦

    许星南本来想说没关系,在排队等仪器。但刚打完一行字,又觉得这话像是自己上赶着想和对方聊天一样。

    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重复打了个“嗯”,看了看,仿佛又显得冷漠。

    联想到许馨月曾经的叮嘱,也许一只大西西来“骚扰”他,是因为现实中遇到了什么事。

    冷漠的一个“嗯”字,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且不人道主义。

    于是。

    一只小星星:没有打扰

    晏西愣愣地看着这四个字,心头动了一下。在这一刻,哪怕彼此思维不同频,她也get到了“南风小姐姐”的温柔。

    她刷了几个“扑倒亲亲”的表情包,正要放下手机去给自己做个午饭,顺便整理情绪和心态下午开始工作时,门口处突然传来响动。

    晏西一惊,转头看去,便见门开了,玄关处传来晏母的声音:“不用换鞋。”

    紧接着,晏母和另一个中年妇女,外带一个一米七出头、身材壮实的冬瓜脸男士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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