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仿佛要照亮每一处坎坷。
早读都结束了，李安仍在桌上趴着，只能看到纤瘦的脊背和后脑勺。
李安想，他该走了，不管是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他都该离去了。
柚子早就和别人一起远去了，那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他对她毫无价值，且不被需要。
他只有在自己的梦中才能像个丑陋的幽灵一般去窥探她。
思考了许久许久才得出这个结论的李安沮丧极了，也心痛极了，然而最恐怖的远不止于此，他发现只要一想到她会从他的梦境消失，自己就惶惶不安，他对这件事深深地排斥，并近乎本能地恐惧着。
这样一来，他再也不舍离开，命运馈赠的这个梦境，似乎只给他安排了穷小子这一个角色，似是算准了，拿捏了，他会被名为思念的蛛丝牢牢缚在她身边。
想得入了神，一个五角钱的硬币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转了个圈，然后躺下了。
李安低头看了一眼，嗯，是五角钱，和他少年时遇到的一样。
这五角钱的结局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捡了起来，问了一圈谁丢的，最终无人认领，被他放到讲台上，最终消失了。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
当时的五角钱在他眼里是可以用很久的五盒火柴，是五大捆择得整齐干净的青菜，是可以让和和开心许久的一大捧糖果……
时过境迁，现在的五角钱在他眼里不过沧海一粟，他懒得看，更懒得捡。
李安仍旧静静坐在她旁边，丝毫没有弯腰的打算。
正值大课间，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外面玩耍，班里五十多个座位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同学，她一个转校生和同学还不熟，不好意思出去，旁边的沈舟更是一副昨晚根本没睡的样子瘫在座位上。
忽然，赵柚梓感到自己右手边的同桌移动了一下，弯下腰捡起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起身向教室前面走去。
李安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他还是捡起了，还是隐没在了少年时的影子里。
赵柚梓有些好奇地抬头，她的这一个同桌可是一直把自己缩进了一个壳子里，是很少走动的。
然后她就看到他手心里好像摊着什么，在讲台上问了一句：“是谁丢了五毛钱？”
少年的声音是清澈的，有些微微的沙哑，不过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赵柚梓的耳朵就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些痒。
没人理睬他，李安又从讲台上下来，弯下腰，轻声询问着一个同学些什么，问完了一个，又接着问下一个，一个又一个，一次次弯腰，一次次询问，把赵柚梓都看得呆掉了。
李安抿了抿干裂的唇，问了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动作和语言重复了十几次，还是没有人理睬他。
终于，他问遍了班里同学，向她走过来了。
他应该是很缺钱的吧，而且才五毛而已，可是他却……
沈舟不在意，嗤笑一声：“才五毛钱，捡到就拿着呗。”
他不看沈舟，又把脸转向她，脑袋里轰鸣声渐起，他甚至听不清自己问了什么，好在他还能听到她说了什么。
“不是我的。”
轻轻的几个字，他得到了莫大的慰藉，脑袋里轰鸣声又奇异的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在看向他，他早上明明洗过脸了，连脖子都被他狠狠搓干净了。
少年时自己问到她，她也是这样，一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他狼狈躲闪着她的目光，怕在她明亮而美丽的眸中看到自己灰暗丑陋的影子。
啊，五毛钱，该死的五毛钱，害他出糗了一次又一次！
索性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明明离得最近，却要最后才问是不是她的，不过他马上记起上一次自己似乎是最先询问她的，心里才稍稍平静一些。
上课铃响了，李安终于把硬币放到了讲桌上，赵柚梓不觉悄悄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该经历今天的这样事……他值得所有同学的一句谢谢。
李安的生活很拮据，他个子高高的，穿的一直是一件薄破的旧短袖，裤子有些短，脚上一双黑色布鞋也旧旧的，可以看到大脚趾微微蜷起的样子，手上也有大大的冻疤掉落留下的淡粉疮痕。头发长长的，不爱说话，不爱搭理她，还不听课。但这不能否定他是个好人。
第二天晚自习，赵柚梓写完练习题也学着李安发呆。
“你饿不饿？”这边的食堂都是大盆盛菜，男女分桌，一桌两个盆，一个放饭，一个是菜。今天晚饭是馒头和豆芽，豆芽炒粉条水水的，赵柚梓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饿。”
“那咱们什么时候放假？”
“周五。”
还有四天，好难熬。她现在还好饿。
李安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问一句答一句。
梦里梦外，每个晚自习她好像一直都有很多话，不停歇地萦绕着他的耳畔。
“李安个熊人跑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有知道的没有？”
全班鸦雀无声。
九年级开学第三天，班主任在讲台上拍着桌子寻人。
“都不知道是吧！同宿舍的人？同宿舍的人都给我站起来！”又是一嗓子，离得最近的同学直接被吓得一哆嗦。
底下哗啦啦站起来几个人，问去哪里了，都说不知道，昨晚洗漱的时候就没见到人。
班主任的目光一扫，教室里低下的一颗颗脑袋埋得更低了。
“成绩都全校倒数了，还搞这幺蛾子！废了废了！”
赵柚梓感到一束锐利的目光落到她的头顶：“赵柚梓，你来说说，昨天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你同桌去哪里了？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赵柚梓低着头，微微皱眉，感觉那束落在自己脑门上的目光碍眼极了，像审犯人似的：“晚自习还在，之后我不知道，他也没和我说过什么。”
“行了，先坐下吧！”
班主任审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就急急忙忙又离开了，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的数学老师才进来就叹了口气。
叹气有什么用，赵柚梓似懂非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只是要走一条跟他们不一样的路，何况如果他不走高考这条路，那成绩倒数也没有意义。
其实，李安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偶尔会用笔在书上写写画画，所以说，李安在她眼里其实挺神秘的，跟沈舟一对比，简直显得神秘莫测。
但是由于笔芯没水，也没人知道他写了什么东西，赵柚梓离得近，偶尔悄悄看一眼也没有被发现过。
他写的是一串串代码，赵柚梓报兴趣班的时候也学过一些，但是他写的那些可比她有水平多了，没有天赋和兴趣，恐怕难以做到。
赵柚梓想起他爸说过，在风口处，猪都能飞起来，当然了，李安才不是，但他明明可以飞，偏偏选择在学校里灰扑扑埋没自己，真难理解！
昨晚，趁着夜色，李安从学校的围墙翻了出去，他知道这是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奶奶弟弟，老师同学，熟人路人，包括一直在自己耳边话很多的她，全部都是假的……他是有多么空虚，多么寂寞啊，他的大脑才会为他造就这样一场既真实又无比虚幻的镜花水月。
他每每接近她，心底剧烈的血液流动声便清晰得可怕，这代表他……喜欢她。甚至不必他亲口承认，因为这就是事实，但他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在她面前这样别扭，这样难看的自己……
他无法把自己和她摆在同样的位置，甚至无法做到轻松地交谈，哪怕只是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
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他都在她面前伪装冷漠来掩饰自己对她的那可怜可悲的一点心。今天就当是他可怜自己吧，他选择逃跑。
哈哈，李安有些自娱自乐地想，他这样算不算临阵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