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晴夜皎好,斗转星移,星光和月光笼罩着大地,映出温柔的光晕

    因此武宸一行人前进的很是顺利,但队伍中却如同死寂,唯有马蹄声不间断的回荡在耳边,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浓重的不安和急躁,哪怕是终年如一日面容端庄的武宸,在此刻也难忍至亲之人受伤带来的焦虑

    没过多会儿,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湍州城的轮廓了。楚屹川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不过才丑时,心道果然如此,还真是“不灭之城”

    湍州为西部地区距离皇都最近的一座城,北边依山而建在逡山脚下,可以说是与皇都紧密相接,湍州城的城门亦是皇都的城门,起初还设有真正意义上的城门,但随着发展和二城边缘的居民们的过渡,边线逐渐不复存在,皇上武明便下令拆掉城门,只设立一个高大华丽的牌楼,上面前后提着八个烫金大字“盛世平安”和“不灭永恒”

    因为这样繁华的互市地段,人流量涌动非常巨大,鱼龙混杂着来自不同地区的商人和旅客,范围发展到也只比皇都小上那么一点,再加上武明官方盖戳,便坐实了这“不灭之城”的称号,但是,像这样的不灭之城却不止湍州一个

    北疆的马匹跑得很快,似乎是统一进行过优良配种和高强度训练,肌肉强劲有力,速度也不慢,从边界沧州到此即使是马不停蹄的跑,至少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如今只要几个时辰竟然就到了

    他们一行人驻足在湍州城门外不远处,近距离看更加震撼,越往城门走,越能看到集中起来的商旅,此时不过丑时,城门外竟已聚集起不少人,正汇成纵队排队过关

    楚屹川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武宸,只见武宸周身单薄,那一层或是几层的白衣套在他身上甚至都遮不住城内溢出的华光,从肩膀到腰身纤细的线条映透的真真切切,秋夜的温度已经不算温暖,况且他失血过多,嘴唇干裂苍白,碎发随意垂在脸侧,要不是此刻他的眼神中充满焦急与不可说的倔强,楚屹川真的害怕他下一秒脱力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他盯着武宸看了半晌,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占据脑海,这种感觉从他开始记事起就存在,他每次看到武宸,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儿时自己与筱玥一起玩耍的画面

    记忆中筱玥也穿着白衣,散着头发,在前面拉着他的手,说道“走吧,一起回去!”

    可能是他们兄妹二人小时候实在长得太像了吧,但是自打楚屹川发觉自己总是看着武宸回忆另一个人时,他属实是觉得这太奇怪了,觉得自己很荒谬,便开始逐渐疏远武宸,如若不是此次在沧州并肩作战,他们二人也只不过是在皇都见了互相点头问声好的关系罢了

    楚屹川皱着眉摇了摇头,想要甩开那些头疼的,他想不明白的事,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即使是处在昏迷状态也依旧拧着眉毛,似乎很是痛苦,他用手指将筱玥的眉心抚平,希望这样做能让她在睡梦中好受一点

    武宸回过头望向他们二人,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嘴角,叹了口气

    ,

    ,

    ,

    沧州此时虽不如湍州灯光如昼,却也星星点点,燃起了希望之火

    宵枭清点过人数,发现只不过有十几名兵士受了轻伤而已,此时正也帮着居民扛房梁造屋子呢,并无大碍

    给兵士们安排好任务后,他忙跑回楚珩身边站好

    楚珩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桌一椅一盘棋,还有一壶沏好的热茶,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盯着那盘棋看,手里端着热茶细细的摩挲着盖子

    官府后院的桂花树下,气氛怒拔弦张却又悠闲轻松,看起来很是矛盾

    此时楚珩面前,被绑好了跪坐着三个人,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色修身便服的女子

    楚珩看那盘下了一半的棋看的认真,时不时喝一口茶,竟是没人敢开口说话,半晌,他开口问宵枭

    “这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宵枭嘴快脑子慢,想也不想就开口说道“啊?原来公子你不懂啊,我还以为公子你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了呢”

    楚珩抬起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宵枭立马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低下头开始头脑风暴“什么意思,我又说错话了!?”

    念夏站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这不是个东西”

    楚珩没抬头,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跪坐着的三人听到这话,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这盘残棋以及桌子凳子什么的都是从官府里直接抬出来的,楚珩刻意叫人别打乱了棋局,直接摆过来,不过他确实是看不懂棋,没人教他,说这话不过是一语双关,借机骂一骂那三个蝼蚁罢了,错误的是,他选择了跟宵枭说话

    念夏是在牢狱里被救出来的,当时她被隔壁的声响唤醒,想要发声求救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堵住了,只能呜呜的闷哼,好在宵枭耳朵灵,拉着楚珩去看了才发现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念夏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楚珩把赶往官府路上看到的昏迷兵士,狱里捅了筱玥一刀的秦老刺史,还有战场上抓到的往筱玥腿上射箭的蛮夷,一齐绑了起来扔在自己面前

    “念夏,说说经过”楚珩终于不看那盘棋了,茶盏也放在了桌子上,转而看向前方

    那几人目光与楚珩接触一刹便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唯有秦老刺史此时像是无所谓一样抬着头与他对视

    念夏微微向前一步,开口说道

    “我与公主初到沧州,被接待的人带往偏院收拾行李,结果被堵住嘴巴关在地下,后来没过多久,我听到太子殿下和另外二人的声音,其中一位话很多,另一位话很少且较年老,情况尚未查清,我不敢出声,只听到最后太子殿下带着那个年老一些的人走出了牢狱,再后来,狱中又响起脚步声,还是那个年老的人,他走到我的隔壁,关着话多的人的那间门口,往里扔了一个东西,砸在地上声音很是清脆,想必是钥匙吧,他对狱中人说‘一炷香之后行动’,然后便走了,年老的那位走了之后,狱中那位心情很是不错,开了锁在狱中吹着口哨散步,我就在隔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出门转身就跟我打了个照面,他好像认出来我是谁了,因为把我关起来的计划多半就是他们主导设计的吧,他怕我坏事或者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便将我打晕了,直至大家出现在牢狱”

    楚珩盯着快抖成筛子的那个中年男人语气平淡的说

    “王荀…皇上跟我们提起过你”

    王荀被叫到名字后浑身一激灵,冷汗涔涔

    “皇上说你聪明能干,不该说的说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胆子大得很,只不过,你这头披着羊皮的狼,竟然能骗过所有人的眼”

    楚珩冷笑一声,转而看向另一边的蛮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一想平淡的脸上此刻竟微有些怒气

    蛮族不善持用弓箭,他们鲁莽笨拙,找不到持弓用箭的技巧,而且因为他们没有知识来源,并不会制弓,一些弓箭上的细节始终抓不到要领,即使是从愿意与他们通商的中原人那里买来的弓箭,也不过是残次品罢了,是连皇都的孩子们都看不上的破烂,因此蛮族训练出来的弓箭手少之又少,稀有且可贵,所以即使楚珩并没看到是谁伤了筱玥的腿,只单纯看一眼谁拿着弓箭便可知晓

    楚珩越看越不爽,他们无非是在模仿自己,在自己这吃了弓箭的亏就一直想要领略用弓的本领,他每次与蛮族对战第一个杀的必然是弓箭手,其次是首领头目

    别的不说,这位蛮族新培养出来的弓箭手,水平竟然达到了能射穿筱玥的小腿的地步

    楚珩站起身,不疾不徐的走到三人身后,抬头看了看一直在落叶落花的老桂树,缓慢拔出自己的狼刀,转身狠狠冲下一掷,当即将那蛮夷的左腿刺穿,钉在地上

    那蛮夷尖叫声震耳欲聋,在场众人均微微皱眉,宵枭则直接捂住了耳朵,眯着眼睛往那边看

    楚珩大步走回来重新坐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耳边也并无什么异响,悠悠的喝了口茶,喝完才慢慢皱起了眉,好像才刚刚听到有个东西在发出令人讨厌的声响一样

    他手腕一转,不及众人反应,挑起身边宵枭腰侧的狼刀向前一甩,弯刀成漂亮且圆滑的弧度飞出,连风声都没有,迅速剜过那蛮夷的脖颈,旋转着飞了回来,宵枭立马接住准确飞向自己的狼刀,暗自在心中叹服“公子用刀真是绝妙至极啊”

    那尖叫声戛然而止,随着扑通一声倒地,王荀在旁边吓得躲了一躲,一个劲儿用眼睛斜瞟楚珩

    楚珩觉得好笑,没理他,转而对着一脸镇定,嘴角还略微带着点笑容的秦老刺史说

    “秦老刺史,久仰,本以为您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史,医术什么的早已健忘,没想到,依旧是一位妙手啊”

    秦老刺史嘲讽的哼笑道“老臣不知楚大将军所说何意”

    楚珩也不打哑谜了,直说道“这么生疏?您与家父关系还不错,还抱过儿时的我呢,我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没要您的命,只是把该找回来的都在您身上找回来了,不亏也不欠,”楚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条腿屈膝蹲下,与他平视“不过按照一般人来说,您刺筱玥那一刀,虽不至死,但也可至晕死,而我这一刀,位置同您那刀可谓是一模一样,没拔出来前您费尽气力稳住心脉,封住穴位,止了血,能在那地下跟我耗上那么久都不晕死过去,晚辈实在是佩服,而上来后我又把刀拔出来,没想到您竟然还有力气再进行调节,这不是妙手回春,是什么?”

    秦老刺史冷笑,想开口说话时被楚珩打断

    他扶膝起身,转过身说道“你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吊着一口气,不就是想跟公主殿下讲讲你的往事吗”

    秦老刺史眼神微凝,抬眼看他

    楚珩回首,带着丝毫没有温度的微笑说道“宵枭都告诉我了,不过你那些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我也同样能跟她讲”

    秦老刺史皱起眉头,神色微怒

    “先别急,”楚珩这次觉得是真的有些好笑,勾着嘴角又撇头看了看那王荀

    “中原人,我不杀,你们自有皇都的人会审,我懒得管,不过”说着楚珩又看向秦老刺史,指着他道

    “你的命,我会带到公主面前的,你大可放心好了”

    ,

    ,

    ,

    武宸一行人在门口亮了腰牌后,这一行血迹斑斑,冷面肃杀的人马被毕恭毕敬的请到了官府,路上不断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湍州的刺史名为菁洪,是全国最大的盐商,深受皇上信赖,为人刚正不阿,诚实守信,也难怪能把“不灭之城”治理的如此之好,武明曾在朝堂上大肆赞扬过各个“不灭之城”的刺史,说他很是佩服能将这一地带治理好的人才

    菁洪办事极为利索,立刻找了城内医术顶尖的医师前来为筱玥救治,武宸和楚屹川倒也放心,江湖上的妙手神医并不比宫里的御医差,甚者更甚,能者更能

    医师当下只请来一个,楚屹川和武宸便被安排到了官府后面的温泉里,说是让他们二人先歇一歇,清洗一下身体,贴心到衣物和各种味道的皂角都准备好命人放在了池边

    这温泉建造在逡山上,不远,往上爬个十几米就是了,面积也不小,且不止一个池子,说是平常都是公开收费的,今天来了贵客就闭场了

    池内水汽氤氲,疲惫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楚屹川走到池边拿了一个最普通款式的皂角,他心里稍微错愕了一下,菁刺史竟然准备了他平时一直在用的那种皂角,味道虽是最寻常的那种,但价格摆在那里,也更好闻一些,筱玥经常说他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楚屹川一边洗一边开口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从牢狱出来时看见的那个兵士,很像围墙上...”

    武宸迅速笃定的说道“是王荀”

    楚屹川低头不语

    “放心吧,楚将军会处理的”

    “楚将军为什么叫咱们来这,这离皇都不远,一扇门的距离罢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去?”

    武宸慢慢走过来,一边拿起一个桂花味道的皂角一边说“湍州是距离沧州最近的大城,能近一点是一点,能快一点便要更快一点,阿玥伤成那样大家都很着急,先来这里治疗总归是能节省一些时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铺散在背上和肩上的头发撩开,肩上狰狞的伤口和白皙的背映入眼帘,楚屹川微微撇过头不去看,心里却是别扭的,他看到武宸从石边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小撮药草,是新鲜的,他将它撕碎揉搓在皂角上,草药的清香冲淡了桂花的甜腻,这二者相融合,好闻的很

    “怪不得总觉得他身上的桂花香和筱玥身上的有些不一样呢”楚屹川这样想着发呆

    “而且我们此次仗打得仓促,全程没来得及给父皇送信,大家还都伤成这样,回去的话不免挨一顿骂,不如先在这里稍作调整”

    楚屹川发着呆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武宸歪头叫了叫他“屹川?”

    武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不是因为不敢承担责任才不回去的!我…”

    楚屹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连忙摆手,说是泡的久了头有点晕,急急忙忙裹了衣服跑出去了

    武宸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

    ,

    ,

    “太子殿下和楚侍郎不必担心,没有生命危险,也没伤到要害之处,除了胸口和腿上的伤有些严重,其他部位都是些外伤”

    “多谢”武宸往那江湖郎中手里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那郎中高高兴兴离开了

    武宸坐在筱玥床边,靠在门框边的楚屹川走近,目光划过武宸的肩膀,视线最终落在筱玥身上,他站在床边问

    “会不会留疤”

    “我会想办法的,绝对不会留疤的”

    武宸看着筱玥愣了须臾,起身又看了楚屹川一会,然后开口道“你陪陪她吧,我去处理一下该处理的事”

    楚屹川望着筱玥点了点头

    待武宸走后,他也慢慢坐下来,轻轻握着筱玥缠着绷带的手,她整个人此刻就像一个小粽子一样,身上哪里都有绷带,手上有不知道为什么被切割的伤口,膝盖和胳膊上有摔倒擦破的痕迹,脖颈上还有被人狠狠勒过的红肿,他不敢想像那样一位锦衣玉食的公主,那样纤细而光滑的小腿上此时有一个被箭穿透的血洞,听郎中说,在为她拔箭的时候她疼醒过,喊的撕心裂肺的,冷汗濡湿了全身。他不敢想,从未涉世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忍下这一切的,他都没发现在牢狱里,她跟自己高兴地说楚珩来援时,腿上是插着一根箭的,甚至在被匕首刺穿胸膛时也没有喊叫出声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筱玥柔顺的头发,已经有侍女为她梳洗整理过,楚屹川看到托盘里只有她耳朵上戴的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他还记得刚在沧州见到她的时候,她笑着说“只带一只簪子也是因为要戒奢以俭呀,要给人民作表率嘛”

    结果就那一只簪子也被她跑丢了,只剩下这对耳坠,脱下来的衣裙甚至比他和武宸的衣服还要破烂不堪,从小被捧做明珠的小公主第一次出门就被弄成这样,他心疼,他自责,甚至想要替她承受这一切伤痛

    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无法阻止别人伤害筱玥,无法阻止别人伤害武宸,甚至连手刃敌人的机会都没有,作为璟武的刑部侍郎,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保护不了沧州的百姓,保全不了皇族的安危

    “太没用了!”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颌角流下,楚屹川咬着牙握紧了左拳,右手仍然虚虚握着筱玥柔软且脆弱的指尖,不敢用力,怕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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