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郡守还是没有解开百里策的绳子，只是绑她的姿势确实好看多了。
还大发慈悲的亲自看管她。
“很担心？”看舒城郡守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每隔半个时辰还有人来禀报外面的战况，百里策的语气多少带了些调侃。
舒城郡守侧过身望了望被绑在椅子里的人一眼，“是期待。”
然后假装镇定，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再次坐回几案前，“依你所见，箭卫是百里家的对手吗？”
“平心而论，箭卫比宫城禁卫还要厉害的多。”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准备这么久。
舒城郡守立马就紧张起来，“那你......”
“但他们没我姑姑聪明。”
“而且......”
“而且什么？”
“大人...赢，赢了...我们赢了！”正说着，李掌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舒城郡守快步上前，“谁赢了？说清楚些！”
李掌事深吸一口气，抱拳道，“百里三娘赢了，死了好多箭卫，城里饥民也大多被驱赶到城外了。”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舒城郡守高兴得胡子都飞起来。
丝毫不在意百里三娘是怎么赢的，不过他并没有得意忘形，“百里家伤亡如何？”
李掌事看了百里策一眼，凑到舒城郡守跟前，掩着嘴小声嘀咕。
舒城郡守听完立刻变了脸色，回头看百里策，眼神复杂到额头的川字纹都明显了许多。
李掌事眼中却是精光毕现，“大人，机不可失啊。”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低眸思忖片刻......舒城郡守的眼神逐渐坚定，“好！”
“仰人鼻息的日子老子也过够了！”
去他娘的第一世家，老子今天就要取而代之！
“召集所有人马，给我挨家挨户地搜，但凡遇见挡道的都给我杀！”
“一定要把剩下残兵箭卫都杀干净！”
“是！”李掌事大为振奋的应下。
“至于她......”
转眼看到百里策，舒城郡守瞬间想到了一个更妙的主意，“让她做‘前锋’，如果百里三娘不出现，呵......你知道怎么做。”
李掌事勾起一抹阴狠，“小人明白。”
“你...嘭！”刚感受到射过来目光充满了恶毒，百里策就被三两步冲到面前李掌事照头来了一拳。
然后在她脑子里还嗡嗡嗡响着的时候，就已经被提溜出官衙，由两个胳膊比她腿还粗的护卫提着满街找人杀人。
临城的百姓向来安乐惯了，此番饥民入城虽不为杀人，可他们仍旧是结结实实的经历了一场浩劫，即便陆缄与百里氏提前布置诸多人手，又哪能完全防住暴.乱之下的人性？
残垣断壁之下，富庶的临城就如同一场华丽的梦，在顷刻间就被抹杀掉所有的绚烂，只剩支离破碎的现实。
尸横遍野的街道，经久不散的血气。
目之所及，触目惊心。
他们之中有老有少，但大多都是青壮年。
有很多还是熟面孔，就像他们之前预料的一样，百里氏倾合族之力，做了一次必死的“螳螂”。
而她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别人的性命之上。
伴着不绝于耳的痛呼哀嚎，百里策甚至都能感觉到，方才那不慎碰到的死人还有余温。
“噗......”有箭卫撑着一口气，以为是援兵到了，刚开口就被一刀拿下。
接着，是跟随百里三娘来临城的兵丁，连番恶战之下，他们早没了反抗的实力。
一个，两个......不多时，在这些早已沦为权贵私产的官兵全力剿杀下，一条由成百上千具尸体铺就的路，就展现在了百里策眼前。
“快去！”被推搡着去开最后一道门时，她月白色的绣鞋已没了本来的样貌。
是九二还是百里三娘？
她不敢想太多，眼前却浮现出七岁那年一睁开眼，旁边就躺着一具腐尸的事。
再抬脚——
却怎么也落不到地面了。
她怕这一脚下去，又会死好多人。
“别磨蹭！”李掌事却手拿大刀，又踹了她一脚。
百里策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手腕被铁丝勒出血来。
余光里则正好瞥见李掌事极快的往后一缩。
“开门！不然老子让你好看！”李掌事又催促了一遍。
忽略掉台阶上的死人，百里策爬起来去推门。
身后是刀刃弓弩带来的肃杀之气。
于是，在手碰到门的刹那间，她拼命一撞！
李掌事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快放箭！”
“咻咻咻——”
“噹噹噹......”在她栽进院里的同时，迅速掩上的盾牌也挡下大部分箭矢，少部分或被接下，或被劈开。
好险......成功躲进人墙后的百里策还来不及多喘口气，就赶紧借着小绿地搀扶躲到屋里。
只来得及给她割开铁丝的小绿，赶紧给她换衣服，长话短说，“已经让九二逃了，眼下彤娘应该救到他了。”
“周天本会很快过来收拾残局。”
“十七”小绿在喉咙里卡了一下词，神情里没有任何异样的给百里策背上弓箭，“也按计划去跟踪舒城郡守了。”
“好”一边戴人.皮.面.具，一边跳入地下通道，一路狂奔，百里策压根儿就没时间注意小绿在她转身后就红了眼睛。
......
既然已经有人替他们荡平了威胁，舒城郡守也不打算再让王青衍活着。
是以在其他人对全城的敌对势力进行清缴时，他也带着亲信去牢里启动了机关。
“轰轰轰......”沉重的石墙石门快速动起来，向中央挤压，顶部的一排石板砰砰砰的向下打开，将毒烟喷满越发狭窄的牢房。
短暂凄厉的惨叫声过后，血肉骨头被压碎的声音传来......
等到暗黑色的脓血从最下面的墙缝中渗出，浸染了甬道的尽头，舒城郡守方提着刀笑出声。
“哈哈哈......”
王青衍，任你再怎么厉害，还不是栽在了我的手上～
“呃......”一转身，却被一爪穿透身体。
不敢置信看着前方，舒城郡守最后的视线里，是甬道里堆满的尸体。
以及——
呲啦一下，微笑着将手收回的王青衍。
翻飞的血肉随之掉了一地。
优雅的松开手，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就被还给了舒城郡守。
下一刻，他耳朵一灵。
侧身一避，“噹！”撑墙借力，旋身一转，面向甬道出口，看着匕首钉入墙中。
看飞出的匕首没有刺中他，百里三娘点地而去，一剑砍下。
“咔！”破风而来的剑刃擦着王青衍的肩膀砍在石墙上，直接震出一道沟壑。
弹飞的小碎石向四周崩开，随着迅速右挥的锋刃在王青衍脸上留下几道擦伤。
一把抓住百里三娘的手腕，王青衍还未发力，又被她环手一绕脱开，横腿扫过。
王青衍抬臂扛住，一肘击去，原地跃起，反身一脚将百里三娘踹退数步，继而摄过一把刀，“咣咣咣......”的与之对砍。
火花四溅间，王青衍看清了百里三娘的相貌。
百里三娘也看见了他与那些蛊卫别无二致的双眼。
灰暗死寂，却可视物。
“第一次见面，三姑就要置我于死地吗？”牢牢稳住阵脚，王青衍仔细观察着百里三娘的每一处破绽。
这尊贤敬老的小辈模样，要是没有瞥见那些尸体有多狰狞恐怖，百里三娘还真就信了。
可惜，怪物永远是怪物。
“铮——”百里三娘用力一按剑柄某处，一剑登时分为两剑，左手握一剑拨开王青衍的刀，右手握一剑唰唰划出个“十字”。
王青衍双眸微睁，本能抽身后撤。
“......”饶是如此，他也被破了气息，伤了手上筋脉。
甚至，剑气还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而手里的刀，也被挑飞在了百里三娘身后。
“呵......”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王青衍瞳仁里映出蕴力而发，凌空再砍的百里三娘。
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兴奋过了～
“......”剑风扑啸而下。
原本就有伤在身的他，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本就施展不开身法，更遑论百里三娘已把他困在了死角。
然而罡气照身的那一刻，百里三娘却被王青衍唇边诡异的笑意惊得错愕。
可剑势已无丝毫回转的余地。
是以，她被自己的失误拖进了人间地狱。
“......”王青衍徒手接住她的双剑。
“你说，一会儿她来了，是选你，还是选我？”
他抓着双剑腾空一踢！
二人却都没有松手。
“咔！嘭！”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是双剑被生生折断。
一道是百里三娘飞出去摔在尸体间。
“......”腥咸的味道涌上喉头。
百里三娘下意识飞出一柄断剑，击落王青衍飞来的剑尖，“咣！”
紧接着又盘旋而起，不料起到一半，被王青衍更快的瞬移到面前，用断剑“嗞”一下切掉左手前半个手掌。
再反手一拉，划破她的脸。
“啊——”于她痛极之时，又一气呵成地扫得她跪下，一脚踩断她的腿骨，将她的右手上钉在地上。
伴着撕心裂肺的惨叫，王青衍正要扭下她的头。
却乍的气息凝滞，无法运转内力。
“你......”摇晃几步，扶着墙软绵绵地坐下来，几息之间，他就动也动不了。
百里三娘疼得满头大汗，又笑得畅快淋漓，“哈哈哈哈......”
对上那满眼的得逞，王青衍眼底的疑云尽数散去，“呵，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他对阿祁严刑逼供，是因为他先前确实以为蛊卫失控与百里策有关。
舒城郡守和李掌事他们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在阿祁体内埋下毒针，再引他入地牢。
他知道这些人会动手脚，却也想看看他们会做到哪一步。
毕竟，杀猪的时候，总要估计一下猪多少斤了，才好决定什么时候杀最合适。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八根由于距离太近而进入他体内的毒针，居然与毒烟，与百里三娘涂在剑上的毒是连招。
而要在机关里装置毒烟，不可能不经过舒城郡守。
再者毒针埋进体内之后，若要趁人不备发发出，不仅需要本人以内力驱动，更要毒针埋得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要是只藏在衣袖的夹层之中，借助巧力发动，那在他审问的时候，一早就会发现，且很容易躲开。
而埋在体内，非阿祁本人全力配合不可。
所以——
真正让蛊卫失控，又出卖他的，是三城这些贪得无厌的杂碎。
“呵，被一帮你看不上的人算计的滋味儿如何？”
人啊，永远不要小瞧别人。
“可惜，你想到也没用了”一点点扯出右手，百里三娘明明疼得直抽气，却依旧捡起地上的刀，竭力砍向王青衍。
“噹！”却被飞来的利箭荡开。
回头，只见百里策拿着弓立在出口，眸光闪动。
她乱了。
就是再长一百个脑子，她也想不到百里三娘会来这一手。
“......”看着那支落在地上的箭，王青衍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中，想说又说不出来。
就好像是，淋了很久的雨，终于有人愿意给他打伞一样。
“......策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百里三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竟连疼也顾不上了。
“你疯了？！”
刻意不去看王青衍，百里策丢了弓，六神无主地走到百里三娘身边跪下。
“住口！”还没说话，就被百里三娘一个带血的耳光打翻在地。
“你找死！”见到这一幕，即便正受着剔骨焚筋的痛，王青衍也祭出了一掌。
“你闭嘴！”哪晓得百里策直接用自己甩出一个猛子撞开他。
转头又挡在他身前，一边讨好的帮百里三娘包扎左手，一边低声下气，“姑姑，求您...求您别，别杀他。”
“你...你......”百里三娘气得神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让百里策窒息的失望。
“我先前就怀疑你让十七来走这最后一步有些什么别的心思，没有想到你......”
扬起右手，啪的又是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百里策咬咬唇，没有解释。
只能重新爬起来跪好，连嗑了几个头，一遍遍的重复，“求您了，求您放过他......”
“你！”百里三娘举起手来......要打又没打。
后又拿起刀......僵持片刻，体力不支地倒下。
“姑姑！”百里策赶忙跪移上去，手忙脚乱地找出几颗药强按进百里三娘嘴里，又哆哆嗦嗦地给她把左手简单包好。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滚！”百里三娘却再次愤怒至极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还是百里家的女儿吗？他害了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你怎么能”
百里策彻底慌了，“不是的！我......”
扑上去拽着百里三娘的衣袖，她情真意切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卑微过。
“我...我只是舍不下他。”
原本极度生气的王青衍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紧紧拽着百里三娘的袖子不敢放手，她都快哭出来了，“姑姑......”
“......”听出她哭腔里的害怕，百里三娘就是再生气也硬不起心肠了。
可悉心教养的姑娘居然如此优柔寡断，她又如何不痛心疾首，“你糊涂啊。”
“你今日不杀他，他来日必不会放过我们。”
“难道你要让我们都死吗？”
“......”百里策缓缓松开手沉默了。
就好像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到顶峰，却在快要摸到月亮的那一刻又被人推下深渊一样，王青衍整个人都跌进了阴影里，气息森冷得像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百里三娘靠着墙，俨然拿刀的力气都没了，“你若还是百里家的人，就马上杀了他。”
“......”百里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良久，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末了，将头低低地埋在地上，浑身僵硬，一字一句，“三伏之毒，蚀骨入髓...他本就没了驱策蛊卫的本事。”
“如今，如今又被废了武功，家财...也被洗劫一空，不可能再作恶。”
“往后余生，我也会好好看着他，绝不会让他再做出那样的事。”
百里三娘闭上眼睛偏过头不去看她。
“我......”
抬头看着百里三娘，百里策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来之前，已向附近的探子递了消息，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以后，还请姑姑万万珍重，侄女不肖，辜负了百里家的期望。”
说罢，扶起王青衍，头也不回的离开地牢。
......
从地牢里出来，王青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
那么不可思议，又那么真实的落了地。
月亮没有不理他，而是好好儿接住了他的心意。
抱紧百里策的肩，他想，原来有人依靠的感觉这么好。
“上次你这么抱我，还是五年前”贴着她的鬓发，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被随意抛弃了。
“......”百里策并不想废话，只一门心思逃命。
“你能再把刚才那句话说一遍吗？”
“......”
百里策还是不想理他。
从刚才开始，她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又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
更不敢回头。
只记得一遍遍提醒自己，想当黄雀与渔翁的周天本，一定会像对付李掌事他们一样，也给她来个一锅端，因而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息。
可某人偏偏不在意，一个拉扯转身，就把她抵在了墙上。
看上去，比她还不满，“你既然选择了我，又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选择？”
“......放开”冷冷地看着他，百里策拳头都握紧了。
看了她好一会儿，王青衍将人紧紧抱住。
却只是撑了片刻，就没了力气。
索性将整个的重量都倾付于她，“如果你真的想杀我，这便是你最后的机会。”
“......”百里策杵在他咽喉的手，始终没能将握紧的簪子扎下。
刹那间，她突然明白，百里三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咣啷”簪子掉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这一刻，她再也憋不住，一把推开王青衍，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落在王青衍眼里，却只是爱慕已久的姑娘，突然发现自己也爱上了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而已。
“会好起来”他满心雀跃，喜不自胜。
真好，以后她就只有他了。
百里策哭得泣不成声，他却还要来抱她。
她没办法说自己其实很恶心，想把他杀了点灯熬油，只能撒气般地捶打他，“你滚开！我才不要你......”
“我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你！”
“你滚，你滚啊！”
“不要跟你过了！呜呜呜......”
“我，我什么都没了......”
推了几下没推开，憋屈得哭的更大声。
摸摸姑娘的头，给她拍背顺气。
他好似真的变成了自己曾经也期待过的模样，“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爱你。”
“永不背叛。”
“......”最后一块骄傲也碎掉时，百里策也脆弱无助的回抱了他。
于他而言，自是如愿以偿，再无阻挡。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策从他怀里抬头，看着黑云压城的天空，平静地问，“放过我姑姑吧。”
“......”将百里策放倒，抱进马车里。
王青衍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样子。
“主子”
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蛊卫，王青衍淡淡地吩咐，“都杀了。”
尝过被人选择的滋味儿，他自然不会给她一丝后悔的机会。
......
夕阳西下，马车狂奔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土。
车后的蛊卫紧追不舍。
满是寒刃的袭击里，来接应的缉查司，一次又一次的救下了百里三娘。
“轰——”奈何在快要进入下一座城的时候，还是被王青衍从天而降，一剑劈碎了马车。
在马车里照顾百里三娘的小绿，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分为二。
砍掉冲上来的缉查使，十招之内，王青衍就将百里三娘踩在了地上。
他温文尔雅，有礼有节，“姑姑，您为什么不来喝我们的喜酒呢？”
百里三娘呕上一口脓痰，“呸!”
看了眼下摆上的脏污，王青衍简单比划了一下，“这么说，那封问候您的信，您也没有收到？”
“......”没了舌头的百里三娘，满嘴都在冒血。
“呵”王青衍浅浅一笑，“您知道，我每次运转朝生之力，有多疼吗？”
踩上她的左手，一点点碾碎。
接着，是骨头一节节断裂的声音，“就是这么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