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脸和手擦干净些，再把外面那件墨色的衣服脱下来扔......撕破一点，再扔水沟里。
最后摘下一片叶子，学着蛐蛐的声音，吹了一会儿，等上片刻。
再吹，再等。
反复三次之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
但没有熟悉的月光花香。
今天她没有擦香膏，王青衍没这么快找到她。
所以——
“女公子！”满心狂喜地抱住百里策，这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了。
刚站起来就差点被十七扑倒的百里策咬牙挺住......等忍过一阵疼，才轻轻推开他，“怎么，担心我不来了？”
“都不重要了”十七摇摇头，手并没有从百里策的肩膀上拿开。
一切心意，不言而喻。
“是，都不重要了”百里策已经不在意他手放哪儿，是不是逾矩了。
十七坚定地点点头，“嗯。”
以为百里策是默认了。
“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你受伤了？严不严重，都伤”
“路上遇见点麻烦，先谈正事吧。”
“可.....”
“放心，只是点皮肉伤而已，不要误了正事。”
“那......”看百里策似乎是腿脚不利索，十七赶忙擦了一块石头，扶她坐下，“一切安排好了。”
“王青衍也被我们的人引过去了。”
“这么顺利？”满眼的不可思议。
“是大小姐布置得当”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百里策，十七满眼都是她眉目如画的样子。
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
“王青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你告诉我，是谁在当这个诱饵。”
犹豫一瞬，十七解释道，“是天德十五年，贪墨了七十万两白银的崔元书。”
天德，陆缄他老爹的年号。
那个差点败光了国家的昏君。
“崔元书，如今的户部尚书？”
“是”
难怪要先告诉她诱饵是个贪官。
“呵”百里策故作轻蔑的一笑，满脸都写着户部尚书活该，“姐姐这事儿做的漂亮~”
“不过......”
十七正要说什么，听百里策有所迟疑，又按住了心思。
“自我离开百里家，姐姐不是正式继任家主了吗？你怎么还称呼她大小姐？”
十七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站起来郑重一拜，“在十七心中，百里氏的家主，从来只有女公子一人。”
是吗？
“想不到，自始至终，只有你对我最好”琢磨了好一会儿，百里策总算装出了一副感动到哭，但嘴角含笑的表情。
真的太考验她了。
“......”与百里策深情对望，十七觉得是时候表明心迹了。
轻轻将手搭在百里策的肩膀，一辈子的勇气都这一刻倾泻而出，“百里策，我”
“几位当家的蛊毒解了吗？”再次打断。
“......”十七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就没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就听说五当家被缉查司抓到以后，没多久就恢复正常了。”
“那其他人呢？”假装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厌烦，百里策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追问。
看了看百里策抓着他的手，十七虽然高兴，却也膈应她只关心别人，“三当家二当家好转了不少，李四妹我去看过，情况严重一些，不过已经能说话了，为安全起见，陛下已经将人都送到边关养伤了。”
说话？李四妹的舌头都已经被割了，还怎么说话。
确定十七是在随口胡说，百里策也不想再逃避什么。
总归，是要有人继续走下去，“这我就放心了。”
“只要你们都没事，就算回去我也甘心了。”
一听这话，十七立马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还想回去？！”
“......”百里策呆呆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十七手足无措地看向别处，“我，我是说......”
几番挣扎后，十七起抬头来，他怕不说，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跟我走吧。”
“百里策，跟我走吧。”
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自卑但自然地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我......已是残花败柳。”
十七追着她的目光，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没关系的。”
“我会带你去一个没人地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过去。”
“我会帮你忘掉所有不好的事。”
“这些破事，再与我们无关。”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你......愿意吗？”
朋友，你可真敢说啊。
百里策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有信心跟王青衍抢人了。
“这么说，你确实觉得我是残花败柳？”
看百里策神色骤然一冷，十七立马否认，“我不那个意思......”
一激动，竟是四肢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哼......”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说我是残花败柳，只是谦虚而已，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觉得我是烂菜叶？”
“你...你，是怎么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策，他宁可相信她是中蛊了，也不愿相信她会这么跟他说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很是平静地抓起他的衣领，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近距离，“我怀疑过砜岚，怀疑过老管家，滁州的二叔，久不理事老当家，窝囊废一家的五房......甚至是姐姐。”
“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就在刚刚，我仍抱着你是受不了王青衍的折磨才把我买了的想法。”
“毕竟，我从小没人理，没人重视的时候，是你来到了我身边。”
“我一直以为，你跟碧翠是不一样的。”
十七包着泪花，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我没...”
“狡辩！！”一巴掌给他血都打出来。
再拉回来继续说，“百里家的人都会定期服用避毒丹，我在天方五年也从未断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那天就失效了？”
“我...我不知道”十七极力的想镇定下来，可从未见过百里策这副样子的他，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不自觉躲开了。
“你不知道？！”又是左右开弓的几巴掌。
打完再问一遍，“知道了吗？”
“我，我......”十七几乎就要承认，可话到嘴边，他又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不知道。”
再打......打到十七脸都肿了起来。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
百里策累得够呛，干脆坐回去，靠着树干，“我的避毒丹为什么会失效？”
“咳......”感觉到药力正在慢慢消退，十七欣喜的意识到，百里策还是很在乎他的。
有了这份在乎，他还怕什么？
就算她以后知道了真相，只要她心里有他，原谅他是迟早的事。
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跪下，“请女公子相信我，避毒丹为何会失效，我真的不知道。”
“但我推测一定与陆缄有关。”
“为君者，最是反复无常，他嘴上视百里家为盟友，私底下未必不会用你去钳制王青衍。”
百里策闭上眼睛，已经不想听了。
狗皇帝虽然不是人，但如果真的靠卖身就能安邦定国，他怕是早自己上了。
十七却只当她是认了这个说法，底气十足的继续分析，“且如此一来，你必定会恨透了王青衍，自然也就更偏向他这一方。”
“但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若要查证，怕是需要不少功夫。”
“眼下时间紧迫，还请女公子暂且随我离开。”
十七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害怕百里茗和户部尚书加起来都不是王青衍的对手。
“急什么”百里策拿出香膏，擦了点在耳后。
以及——
十七的嘴唇，脸颊，手心里。
“......”这样亲昵的动作，十七原本是拒绝的，可一听她说——
“放心好了，我怎么忍心给你下毒呢。”
他就怎么也拒绝不了了。
只得乖乖的翻开手心，让她涂完。
“其实，你勾结的一直是周家吧”随手将香膏一扔，百里策这会儿是真的一点机会也不想给了。
十七的心情再度大起大落，“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且还是不承认。
但瞬间握紧的拳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虚。
“我为什么要信你？”要不说打人是个力气活儿，这会她又累又疼，直想躺下。
“你......”十七痛心疾首地红了眼。
天真纯良的，还真有点被冤枉的样子了～
见百里策不信，又气急败坏，“百里策！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
“是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想让我姐姐回不了京城，是没有放消息给周家，让他们得以保留实力？！”
“还是没有在王青衍面前胡说八道？！”
“......”十七霎时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啪！”反手一巴掌甩开他，“你以为周天丽把我绑在桅杆上的那天，你藏得很好是不是？！”
“......”火辣辣的脸，让他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她一直在骗他。
“对，是我又怎么样？”十七破罐破摔了。
怎么样？
你他妈还敢问怎么样？！
抬手又是一巴掌......却被十七一把死死抓住，抵近，“我不过是放了点消息，谁知道王青衍那疯子真会对那些臭土匪下手？”
“他们技不如人，这也能怪我？！”
“呵，技不如人？”一想到五当家哪怕接受不了其他人都死了，一直在学他们说话，也没有怪过她，她就觉得那些年对十七的栽培，还不如拿去喂狗。
“他们到死不曾屈服，是你不如他们。”
“不过是一群臭土匪，一群作恶多端的烂人！！凭什么跟我比！”
一边嘲讽，一边把他往香膏的位置带，“你以为你多高贵？！”
“三城本就是物阜民丰之地！若非蛊患与贪官污吏多方压迫，他们又怎会被逼得落草为蒄？有多少脏水是舒城豪族泼在他们身上的，陆缄的圣旨上没说吗？你也是穷苦出身，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拍着自己的胸膛冲百里策吼，“就凭我整整为你出生入死八年！”
“从你寂寂无名到执掌百里氏，我给你卖多少次命？吃过多少苦？可你呢？！”
“你就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那些土匪又为你做过什么？！”他不甘心啊，凭什么啊，凭什么一群土匪能跟她平起平坐，能和她谈笑风生，他却不能？！
眼看十七喀喇一脚，给香膏连瓷瓶都踩碎了，却丝毫没有察觉，百里策更为恼火。
合着百里家教你这么多年，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情情爱爱是吧？
百里策也不给他脸了，“真是笑死我了，怎么，我是没给你工钱，还是你生病了，没给你请大夫？”
“......”十七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每年给府中众人发福利，哪次少了你的那一份？”
“还是曾几何时，我苛待过你？！”
“又或者，我什么时候对你暗送秋波，暧昧不清了？”
“我当家那几年，不都对你们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吗？”
“怎么就你这么敢想？就凭你个高？”
“还是说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我把你放心上？”
“你，你......”十七气得整个人都抖起来，松开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
好一会儿，才痛苦地哭出声，“我，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我竟还以为你...百里策是我看错你了。”
一副痴心错付的样子，感觉她真是辜负了他的渣女。
妈的。
去娘你的痴心！
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的妄想踩地上！
“我是哪种人，与你无关。”
“但请你清楚一点，我支付了对等的报酬，你保护我就是理所当然，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可以不保护，甚至可以一早就离开百里家，从来没人拦着你，不是吗？”
“但你不可以觉得我的成功是因为你！”
“百里氏的探子护卫不止你一个，为我出生入死的也不少，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我能执掌百里氏，一是家里给机会，二是我能力强，跟你有半毛关系？”
“少他娘往自己脸上贴金！”
“够了！”近乎哀嚎地喝住百里策。
他从未想过，百里策竟是这么看他的。
“我的真心，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真心？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十七眼里彻底心凉了。
百里策却满眼鄙夷的逼近，“你所谓的真心，不过是觉得一旦我被人糟蹋过了，你就配得上我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那我该怎么想你？！”
“......”望着盛气凌人的百里策，十七只觉得所有的尊严，他的一腔情意，都被踩在了地上。
他的付出，他的喜欢，竟是这样的不值得。
看他双拳紧握，濒临爆发的边缘，百里策决定再加把劲。
“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一早不说？既然觉得自己配不上我，那怎么不努力？”
“连五当家那个大老粗都一心想着为官做宰，半个字不识的三当家都能练出一手好字，你怎么不行？！”
“还不是你能力差！”
“够了，别说了”十七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眼里渐渐有恨意聚起。
“你自卑又不求上进，普通又没自知之明”
“我让你别说了！！”十七暴怒地探出手。
百里策一刀划过！
十七触电般缩回手。
“呵......”看着手上的伤口，他一下醒悟了。
这种女人真是太不值了。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想跟我走吧？”
“你不会是......”意有所指地凝视着她，“真爱上了他吧？”
百里策握紧手里的刀，一脸坦然，“为什么不呢？”
“你居然爱上一个羞辱过你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十七信念崩塌的仰天长笑。
没了，什么都没了。
“百里策！你世族的骄傲不要了吗？居然爱上一个羞辱过你的人！”
“你真是让我恶心！”
看看，求爱不成就荡--妇羞辱，说的就是这种男人。
可百里策愣是一点也不生气。
还用看猴戏的眼神看他，“说实在的，虽然你把避毒丹的配方通过周天丽透露给王青衍这件事，让我很生气。”
“但比相貌，比心计，比才学，你跟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什么财富权势，这些就不说了。
因为说出来，也很伤她自尊心。
“他为了娶我，花了多少心思，大家有目共睹。”
“细细想来，跟他在一起，我并不吃亏。”
“反观你，要啥没啥，拿什么和他比？”
“呵～”气及反笑，完全恢复的十七莽上来就要抢了百里策手里的破玩意儿。
怎料一道身影更快地飞过，将刀顺手夺了，插进旁边的树干里。
“哎哎哎，你轻点啊！”被某人抱着落到另一边的百里策，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你说什么？”王青衍满身的戾气。
立马给他一个能把人勒断气的抱抱，“你终于来了。”
.“......”看见王青衍的瞬间，十七连话也不会说了。
那些不堪的记忆顷刻涌上心头。
转头就钻进树林......
闻到她耳后让人安心的味道，王青衍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你真的太不听话了。”
“总喜欢给我惹一堆麻烦。”
“有时候真的很想让你一步也不离开我。”
合着你平时让那么多人监视我，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是吧？
“但现在，确实先得解决一些老鼠。”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你最好......”王青衍原以为百里策是想拖住他，不让他去杀十七。
可一看百里策神情不对，王青衍一下就温柔，“怎么了？”
看着他心疼的样子，百里策想说什么又怅然若失的后退一步，“你去吧。”
王青衍眉头微蹙，更疑惑了。
但现在确实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先跟蛊卫回家，我很快回来。”
说罢，王青衍很快消失在十七逃走的方向。
大约半刻钟后，蛊卫也到了，“夫人，请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