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树

    经过一年的努力,陆缄总算是从朝局之中看到了一点政治清明的影子。

    先前派到各地的学子,陆陆续续都有了些成绩,只不过要让这种势头持续下去,光是靠斩几个贪官污吏,扶几个新人是远远不够的。

    “陛下,这是柳州送上来的折子。”

    “这是沧州的。”

    “这是溪州的。”

    “这是棘城的。”

    “这是......”

    一直忙到深夜,陆缄的笔头都没有停一下,就连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从张善换成了贺瑶,他也不知道。

    随着殿中连着刻漏的钟声一响,陆缄才突然意识到,早就过了张善下值的时间了。

    “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可是,我想陪着陛下。”

    一抬头,陆缄皱成一团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你怎么回来了?”

    忙拉着贺瑶到旁边坐下,这可比奏折精神多了,“你不是在陪太后祈福吗?”

    约莫是两个月没见的缘故,今日瞧起他来,倒真有些满心欢喜的感觉,“还不是太后嫌我天天在她眼前晃太烦,把我提前赶回来了。”

    同去的嫔妃贵女可不止贺瑶一个,独撵她一个回来,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太后讨厌她到了极点。

    然而陆缄却放宽了心,还故作吃味地叹气道,“唉,母后这哪儿是嫌你啊,还不是庙里太冷,怕你冻坏了。”

    “我上次陪她去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心疼我。”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什么事都瞒着她老人家”做儿女的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又或者生怕慈母之心会坏事,从而自以为孝顺的将父母撇在一边。

    殊不知,很多母亲也可以像这位太后娘娘一样明断是非,顾全大局。

    何况,子女自以为的报喜不报忧,真的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不是怕她一把年纪了还为我操心嘛。”

    贺瑶一语见地的反驳,“可最后,这个心还是操上可不是?”

    “......”陆缄被说的哑口无言。

    看他好像真的有些愧疚了,贺瑶淡淡地勾了嘴角,像是在安慰他,又有些看戏的意思,“而且母后说了,你要是再不顾惜身体,她就在庙里住一辈子,再也不回来碍你的眼了。”

    “嘿......”陆缄装傻的笑,“我就是这几天太忙了,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性子,贺瑶自然明白陆缄不可能真的那么听话。

    只不过有了太后的警告,他这段时间应该会安分许多。

    “这几天实在太冷,你的那些伤若不警醒些,多半是要复发的,我呢,也不烦你。”

    “就十天,你按时就寝,不要熬夜。”

    “不烦不烦~”陆缄牵起贺瑶的手就往后面的寝殿走,说到睡觉,他更精神了,“我巴不得天天都看着你,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

    “你呀,没个正经”戳了戳陆缄脑门儿...哎,等等。

    贺瑶突然意识到,好像是被他们母子套路了,“你们......”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陆缄赶紧将贺瑶抱起,“睡觉去咯~”

    ......

    虽说睡得晚,可次日一早,贺瑶与陆缄依旧是按时起了。

    终于睡了个好觉的张善,顶着好了许多的黑眼圈,将贺瑶喜欢的吃食一一呈上,十分感谢她解救了自己。

    上好早膳,张善便引着一众奴婢退到外间,人家小夫妻好不容易一起吃个饭,布菜什么的,他们就不代劳了。

    看陆缄胃口大开的吃了一大碗,贺瑶才跟他说起正事,“臣妾听说,薛大人最近又和陛下吵了起来,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前段时间胃口不好确实不是他装的,但这会儿看着自己媳妇儿,不由得就想多吃几碗也是真的,“还不是这家伙整天骂这个,骂那个的。”

    “搞得全天下就他一个清官似的,朕就让他回家待着去了。”

    用人用计,最忌矫枉过正。

    陆缄这一点上,从来做得极好,只是,“那位刚正不阿的薛大人怕是要多想了。”

    “由他去吧”

    “人嘛,就是不能太惯着。”

    不敲打敲打,薛封识迟早会坏他大事。

    “当然,老婆除外~”

    “咳......”有被呛到。

    张善也在偷笑,论哄人,他们陛下真是每天都有新花样。

    受不了这个肉麻劲儿的贺瑶赶紧转移话题,“那百里氏那边呢?”

    “陛下,已经两碗了”陆缄正想再吃一碗,被张善上前拦下。

    陆缄咂着嘴白了张善一眼,但还是放下了碗筷,接过宫婢递过来的热毛巾擦嘴擦手。

    “人家可比薛封识识趣多了”虽说一开始和百里氏合作是迫不得已,但这一年多下来,他确实很佩服百里氏教孩子的水平。

    不过目前为止,双方对彼此的信任还是为零。

    “百里氏王佐之才,自然是知进退,明事理的。”

    喝口热水漱漱口,陆缄对于百里策和百里茗,亦或是这二位对自己的定位,向来都很清楚,“传承几百年的家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也用不着朕来提醒。”

    要是百里氏都需要手把手的来教,那他不得累死。

    “就是......”贺金占和周天本那里始终查不出什么。

    而且再把人关下去,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可陆缄又很认同百里策、林雨川他们的判断,王青衍绝对还有他们意想不到的杀招。

    若不提前找出来,只怕将来......

    只怕没有将来。

    “......”贺瑶默默想了想。

    突然神色严肃的起身一拜。

    “你这是干什么?”陆缄赶紧扶住她。

    贺瑶却执意跪下,“还请陛下,将这件事交给臣妾来做。”

    “你先起来......”

    贺瑶岿然不动,陆缄也认真起来,收回手负在身后,“你确定要这样?”

    “是”贺瑶向下压了压身姿。

    她这个态度,就是非做不可了。

    既然如此,陆缄也拿出公是公,私是私的态度来,“朕最多给你三个月时间。”

    “这三个月,无论你做什么,用什么手段,调用多少兵马,朕都不会过问。”

    “但如果三月之后,还是什么也查不到,那就要用朕的法子。”

    “是,臣妾遵旨。”

    ......

    贺瑶这边的计划还没开始,周家主那边就已经求到了王青衍面前。

    不仅到处打听他的消息,还一连五天登门拜访,甚至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与家族的脸面,任由王青衍将她晾在四面吹风的凉亭,从早等到晚。

    但她到底是赌对了。

    “周家主,我们家主请你过去”第七日的时候,王青衍终于要见她了。

    “好”周天丽也不啰嗦,揉了揉发僵的手脚,跟着小厮就走。

    一路上,越走越偏,她想问,又不敢问,最后咬着牙跟着小厮走到王府一处废旧的屋子里。

    “这,这......”瑟瑟发抖地看着屋内破败的陈设,到处都是的蜘蛛网,一进来就让人想挠痒的灰尘,周天丽差点没直接逃走。

    所幸小厮并没有她想的那个意思,“周家主不用担心,约在此处,自有在此处的意义。”

    “还请您稍后片刻,我们家主随后就到。”

    周天丽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努力平静下来,“好。”

    待小厮一走,四周变得更加可怕。

    看着差不多快要有手掌大小的蜘蛛在蛛网上走来走去,好像随时要扑过来咬她一口,周天丽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呲......”一晃眼,不知道什么从脚边窜过去了。

    周天丽低头一看,“啊!”

    竟是一只绿色的壁虎,一溜烟地钻进了旁边的门里。

    不一会儿,嘶嘶嘶的吐信声从门里传来。

    隐隐约约的,还能从下面的门缝看见一些鳞片在蠕动。

    背心凉透的周天丽不由后退半寸,又定定神,攥紧了毛绒绒的袖口。

    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王青衍一定是在考验她,一定是的......

    “暖暖手吧。”

    周天丽缓缓转过身,发现王青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也许是她死死闭着眼睛,听着墙洞里的蛇居然落败,被壁虎咔兹咔兹吃掉的时候。

    也许是她鬼使神差地挪动了步子,想要去看看道门后是什么的时候。

    也许......

    他早就在这儿了。

    接过王青衍手里的手炉,外面罩着手炉的棉袋上绣着的耳坠样式,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瞧周天丽看到了棉袋上的图案,王青衍十分友善的提醒,“周家主,小心,有东西爬过来了。”

    “......”周天丽吓得猛退。

    可脚下的蜘蛛随即就改变了路线,其爬过的地方还有一条淡淡的痕迹。

    王青衍笑意狡黠,蜘蛛亮出螯牙。

    “......”周天丽越躲,蜘蛛就越追。

    可就在蜘蛛快速扑过去的时候,周天丽突然一脚,将它踩死——

    碾碎!

    眼神瞬间冷静异常,无所畏惧,“王家主,玩够了吗?!”

    “......呵”王青衍看着她,突然笑出声。

    “跟我来。”

    带着周天丽走向那道门,王青衍还不忘嘱咐一句,“抱紧手炉。”

    “嘭......”门推开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潮气和寒意让周天丽不禁打了个冷战。

    裹紧手炉,她甚至怕不小心弄掉了它,而把棉布袋上的系带绕在了手指上。

    “......”一脚踩下去,没有踩到青苔,也没有发出臆想之中的怪声。

    只是——

    “噌噌噌......”自动亮起的烛火,又吓得她心里一咯噔。

    接着,越往里走,她越觉得头皮发麻。

    等到拐过几个弯,她已经不是在走了,而是靠着意志力、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力慢慢的向前挪,连脚都抬不起来。

    甬道足有两米左右的宽度,每一块地砖都干净得不像话,仿佛她在外面看见的蛇与壁虎根本不存在。

    可是......

    甬道的两旁,并不是墙壁,而是没有一点生气的“死人”。

    他们组成了长长的甬道,一眼看去,整齐得几乎看不到尽头,没有一点尸臭。

    眼睛却都是灰白色。

    一层,一层,又一层。

    大概下到了底下第八层,他们才算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一个比贺家最开始在京郊被缉查司查处的那个暗窑,还要大十倍的殿宇。

    殿宇中央,是一方墨色水池,池中七棵好似从深渊里生长出来的树,直直的贯穿吊顶,将根系铺面整个楼板。

    王青衍指了指池中最细弱的那棵树,“这是母树,只需它的一片叶子,令弟便可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延年益寿。”

    周天丽听他这么一说,恐惧立即少了一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不由得就下了几个台阶,想要走近些,看个清楚。

    王青衍她身后,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寂如死物的根系慢慢从周天丽身后爬过去。

    “啊......”直到她感觉到小腿刺痛,反应过来,甩掉那条根系!

    下一刻,却在慌乱的避闪中被台阶绊倒。

    池壁上附着的细长根茎“见状”立即探了上来,一下子捆住她的双脚,向池中拖去。

    周天丽本能地挥起手炉乱打一通,“啊啊啊......”

    “歘歘歘......”被打中的根茎登时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

    地下殿宇里的绝大多数根系又都像死物一样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沾了血的几条根须像吃到糖的小孩儿一样,高兴的乱颤。

    “啊啊啊......王青衍!!你...你!”惊惧万分,也气愤万分的周天丽爬起来,就举着手炉冲向王青衍。

    王青衍负手噙笑,“我什么?”

    “......”人在他面前骤然停住,手炉迟迟没有砸下。

    最后,一个世家的膝盖与手炉一同重重掉落。

    “求王家主,大发慈悲,救我弟弟一命。”

    王青衍看着泪流满面的周天丽,一伸手,池中母树便乖乖将茎蔓伸了过来。

    “嗒”随意摘下一片漆黑的叶子,递给周天丽。

    周天丽激动得伸直了腰,双手去捧。

    “你想就这样拿?”王青衍又拿开。

    周天丽看着王青衍,以为他在戏耍自己......愣了一会,才急急忙忙地捡起手炉,解开棉袋,拧开手炉的盖子。

    王青衍这才将叶子放进手炉里。

    “就这样一直用高温养着,等到叶子完全变红,再予周天本服下。”

    周天丽抱着手炉,仿佛抱着稀世珍宝一般,“是,多谢王家主。”

    “王家主?”王青衍低头看她,笑意未减分毫,浑身的杀意与阴戾却显露无疑。

    “多谢......”

    周天丽扣紧手炉,几欲张口,又无比艰难的说不出来......

    但到底,包含着屈服之意的叫出了口,“主子。”

    王青衍冷嗤一声,直身俯视,满眼厌恶,“原来世家风骨,不过如此。”

    “主子赐药,天丽不胜感激,只是属下的弟弟......”

    “等着叶子红了,你弟弟自会回去。”

    周天丽听完,深思一阵......再拜叩首,“属下回去之后,会立即将周家与百里家历年的生意往来,一切与百里策有关的人与事整理成册,尽快送来。”

    棉袋上的耳坠图案,是百里策以前常戴的那对。

    在去赴贺家宴席的那一日,她也戴过。

    王青衍亲手扶起她,“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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