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烫手山芋丢出去之后，各部的交流顺畅了五倍不止，连带着积压多日的政务也跟着处理了不少。
陆缄为此龙颜大悦，甚至大方的准了忙了大半个月的各位朝臣休沐半天。
连续七八日都没好好儿睡过一个觉的大家，自然是高兴坏了，当即就借了兵部的被子，倒头就睡。
有的官员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挤着同僚睡着了。
林雨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从兵部大门进来的。
一进来，就看见精力依旧旺盛的陆缄在批阅奏章，嘴角还时不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不禁感叹他真是铁打的，“陛下。”
“搭上线了吗？”
林雨川摇了摇头，直接无视旁边桌上、椅子上、地上睡得歪七扭八的官员们，“当时附近有其他探子，缉查司的人不方便露面。”
“但看那些商人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
“这就奇怪了......”
不过能防范到这种地步，肯定是百里策，“那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林雨川将记录下来的信息双手奉上，“臣正要禀报。”
接过竹筒打开来看，陆缄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
但抬头看着林雨川，一想到他有个同族表姐就在宫里担任女官，立马又明白了百里策的意思。
随即神色明朗地敲了敲桌案，打起了哑迷，“看来，我们又得冒险了。”
“是”林雨川问也不问就答应了。
“跟朕来”
“是”
亲自带着林雨川离开兵部，去了附近的某个林园，看四下无人后，陆缄才向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交递出，“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林雨川接过信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它的“厚重”，“陛下的意思是？”
“找几个说书的，务必让大魏境内所有的人，特别是那些鲜卑商人都听到这几个故事。”
额......林雨川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信的厚度，怕不是要把说书先生嘴都说烂。
但他到底没有多问什么就告退了。
接着，就是回缉查司找齐人手，分头去各大茶馆酒楼，将信上的内容不着痕迹的散播了出去。
......
王青衍听到这些故事时，正将百里策挂在屋檐下的占风铎取下来清洗，耳朵里听着那些“离谱至极”的内容，一不留神，东西就掉在了地上，啪哒一声的摔出了裂痕。
“......”九二猛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老天爷，这可不关他事啊。
王青衍却温柔地勾了勾嘴角，神情也十分平和。
甚至于弯腰捡起占风铎时，语气里都夹着淡淡的笑意，“还有呢？”
“流言说，临城王氏与北胡早有勾结，这次胡人南下，就是您在暗中支持。”
“还说，之前的沧州鼠患、永川水灾也都是您的杰作，目的就是为了一步步削弱大魏国力。”
“那沧州郡守早就不是人了，是被......”
九二微抬眼瞄过去，被王青衍温柔模样下的锐利骤然击了回来，心神一颤，赶紧继续，“被您，您...操纵的傀儡。”
“而且......”
王青衍轻轻擦拭着竹片上的裂缝，擦着擦着，突然就觉得方才还古朴雅致的占风铎，此刻竟有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丑陋恶心，“而且什么？”
“上任王家主也是被您害死的，其子根本不是游历江湖去了，而是被您关起来了。”
九二顿了顿，即便已经尽力控制，声音也有些发抖，“至于四十八位掌事，皆...皆是被您下了蛊，所以才...”
“咔！”某个串联竹管的竹筒被王青衍捏成数片。
他们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九二赶紧闭嘴退下。
“呵......”看着坏掉的竹筒，王青衍又舒了一口气，慢慢笑了起来。
心里，甚至还有些欣慰。
欣慰这占风铎，就算是毁了，也是毁在他手里。
是啊，只要是他的。
毁了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查到这些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隐秘处，双眼灰暗的蛊卫无声无息来到王青衍旁边。
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回答，“最开始，好像是......”
“鹤立斋、流芳园、百味林、五十楼、千方菜......”
原来如此。
听到这些酒楼的名字，王青衍一下就想通了。
也终于明白，百里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他一定会再等三年。
也对，若是半点把握也没有，他们又怎么敢拿这么多人的性命与他赌。
可这些“底气”、“把握”......看完九二放下就跑的情报，王青衍心里有股压也压不住酸涩涌了上来。
原来，他就是个笑话。
哪怕就算是那个时候，他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
她不信任自己，更没想过要选择他。
最关键的是，安洛时临死前，给他们留下的证据，其实早被陆缄给破解了。
他花了莫大的力气，找人截下来的那一份，根本就是百里策事先准备好的假证据。
亏他还以为......
“哈，哈哈哈......”
没来由的大笑，让蛊卫都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可早已被朝生夺去知觉思想的他，所能表现出来的，也只是朝着笑声的源头，扭了扭僵硬的脑袋，“家...家主？”
“选择？她就没选过！”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站陆缄那边的！
什么百里家对她不好！都是骗他的！
可......
饶有兴趣地拿出香膏，抹了一点在腕背上，王青衍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阿竹，可我还是想你选我呢~
明明在笑着，可眺望远处皇城所在的位置时，王青衍眼中却有冷火过境，“看来，这三年，我是非等不可了～”
......
冬月，初九。
大雪如期而至，一连半月，日夜不绝。
不仅牛羊一头接一头地倒下，许多人家更是连吃的都没了。
这时候，牛粪的作用一下就突现出来了。
又因为今年的皮毛价格比往年高了不少，檀朗和穆海珠回来的时候，买了不少过冬物资，百里策与穆爷爷一家人的日子并没有其他人家那么难熬。
甚至对于实在困苦的牧民，穆爷爷还让百里策送了些吃的和取暖的牛粪。
但本着斗米恩，升米仇的原则，百里策给的东西并不多，日常生活里一家人也表现的十分艰难。
刚开始，檀朗还不大理解，觉得这个妹妹心思太重，毕竟都是草原上相处了十几年的邻居，谁家还没个难处？不至于把人想得那么坏。
呵，幼稚~
“是吗？那哥哥不如再看几天。”
事实胜于雄辩。
等到有两户富裕的牧民因为没有连续给几家穷人送吃的，而被毒死所有牛羊，檀朗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赫达这种有钱有粮到完全不可能藏住的草原主，早早的就听了她的建议，专门雇了一批没家没落、不受待见或语言不通的人给他放牧守粮，抵御盗匪。
酬劳不用多，就让他们吃饱穿暖，有个地方睡觉而已。
然而效果却十分拔群，比期盼人性本善管用了不止十倍。
到了雪最大那几日，赫达发自内心的赞叹，“还是你厉害啊～”
“那是当然~”
其他事她可能不行，可论如何保护私有财产，她可太行了，“听说这几天抢东西的特别多，你今天去卖粮，没出什么乱子吧？”
用刀子戳了戳锅里的羊肉已经炖得差不多了，赫达当即给她捞了一大块放盘子里，“除去正常损耗，被雪水泡软了而低价处理的四袋粮食，都没什么问题。”
还是习惯把羊肉切成小块吃的百里策只好自己动手，“那今天有人赊账吗？”
“何止今天，每天都有～”
“不过按你说的，我都没同意，而是让他们用自己的东西换。”
完了赫达又补了一句，“而且是有价值的东西才换~”
“嗯”百里策“老怀安慰”地点点头。
“你这人虽然心软，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是啊”赫达也深有感触，尤其是在见过被毒死全部牛羊的吉列大叔瞬间老了十几岁后，他才真正理解，为什么百里策总说不要把人性想得太美好。
“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开头的，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后患无穷了。”
“你能明白就好啦”人性这东西，是绝对不能放纵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付出换取回报，哪怕有些东西并不是赫达所需要的，但只要不是随便什么破东西都能换到粮食，就能尽可能的减少某些人占便宜的概率和自己的损失。
“听说东部那边的粮食又涨了，是平常的五倍不止。”
赫达说完，立马就开始疑惑，“不过这东部的粮食一向不缺，怎么这次这么俏？”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达白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百里策笑了笑，并不明说，“你现在不是在真和首领那里做事吗，不如你来分析看看。”
“嗯......”赫达停下切肉的刀子，开始思索。
“一个不缺粮的部落，能出这么高的粮价，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
“这是自然。”
“他们这么做，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东部想囤粮，做空西部，然后再高价卖给我们，或者趁西部的人都饿死了，再来抢地盘。”
“但现在你们卖给东部的粮食，价格已经很高了。”
赫达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这种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毕竟这些事都是经过真和首领同意的，他可比我聪明多了，如果有诈，他不会看不出来。”
“那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赫达赶紧奖励了自己一块肉，眼睛里尽是得意之色，“我觉得，东部是真的需要粮食。”
然后用刀直直地戳在盘子，仿佛正中了某人要害，“但这个粮食不是他们需要的。”
至于是谁需要的，大家心照不宣。
“......”百里策默声吃肉，并没有接话。
赫达反应了一下，也懂了她的意思，“也对~”
“反正东部那些傻子是得到好处，还是惹火上身，我们西部都不亏，管他那么多干嘛~”
刚开始他说粮价不能涨，那些手里同样握着大把粮食的草原主都恨死他了。
不仅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还想联合他那些兄弟姐妹一起抢他的粮食。
幸运的是，百里策不仅支持他，还帮他出了不少好主意，解决了他不少麻烦。
比如，教他说服首领，让想赚钱的大家都去东部卖高价粮，但要交一部分税给部族。
让和他一样，想照顾父老乡亲的草原主，在西部卖平价粮，但不交税。
“哎，不过......”看百里策吃东西还蛮文雅，赫达又想起了一件事。
百里策停下来擦了擦嘴，“不过什么？”
“你不是说，你在中原的家人都是效忠魏朝皇帝的吗？”
百里策眨巴眨巴眼，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对啊～”
“那魏朝与北胡这仗都打几个月了，你就一点不担心？”
虽然百里策没有说明，但从她以往的一些言行来看，赫达还是能猜到她是希望魏朝皇帝赢的。
蘸一点胡椒，再喝一大口煮过的米酒，百里策整个人都幸福的冒汗了，“我远在他乡，又不会飞天遁地，担心也没用啊。”
“那商队带回来的消息你也不想听了？”
额......百里策看着故意打趣她的赫达嘿嘿一笑，讨好的给他倒上一碗酒，“这个嘛，还是要听的～”
赫达嘴角骄傲的上扬，并坐近了一些，开始一边吃，一边跟她讲近期从各处收集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