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珞抄起手来,“绿筱,你是不是跟云芝待太久了?都学会打趣我了。”
“没……没有的事,掌门,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欸——你可别又跪下了!”林一珞赶紧拉着袁绿筱坐好,“知道你不像云芝那么调皮,我说笑的。”
袁绿筱这才舒了口气。
“我记得有名弟子叫寒川,就让他去吧。”
“是。”
“怎么了?”林一珞见袁绿筱似乎有些疑虑,“有什么不妥之处?”
“掌门,寒川性子稍微有些跳脱,要不要派其他弟子前去?”
“没事,就他吧。”
“是。”
“对了,最近有没有弟子下山历练?”
“回掌门的话,我们极少历练,最近好像只有朝槿会下山一趟。”
“你知道她要往哪边去?”
“应该是去南边。掌门可是有事吩咐?”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这就让她过来一趟。”
“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林一珞说着掏出两块碎银,“你让她帮忙带两匹布回来,要天青色的。”
“是。”袁绿筱小心接过银钱。
林一珞看了看自己水绿色的衣衫,又看了看袁绿筱阴沉的脸,“你别多想,我就是穿习惯了。”
“是。”
“云芝,你在干什么?”林一珞朝门外吼了一声,“才一会儿没盯着,你就开始偷懒了?”
“掌门——”云芝立刻站直了身子。
林一珞拿着剑往庭院而去,“来,我们过两招。”
“掌门,别开玩笑,你这不是逗我玩儿吗?”
“没跟你开玩笑,比试中最能见出不足,把剑拿好。”
“哦。”
又响起了舞剑的声音,只是这次门内门外之人都有所不同。袁绿筱慢慢收好请柬,静静地望着门外。
“你们等一下!”
“云芝?”
“寒川师兄,”云芝行了一礼,“扶光。”
“怎么了?有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要去给掌门送信?把信给我吧,我刚好要去掌门哪儿。”云芝说着摊开手来。
“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扶光瘪着嘴摇了摇头。
“你们已经去过了?”
扶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早知道今天就偷个懒,只练一个时辰。”
“你小心被掌门发现了,否则——就是四个时辰了!”
“闭嘴!”云芝瞪了一眼扶光。
“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
寒川和扶光又一次转过身来。
“寒川师兄,”云芝上前两步,拉了拉寒川的衣袖,“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沈掌门的回信都写了什么?”
“掌门之事岂容你我随意议论?”
“我哪儿随意议论了?我这是关心掌门,你看,我都没有问其他门派。”
“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偷偷把信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云芝故意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没有见到沈掌门,也没有拿到回信。”
“什么?沈掌门是不是出事了?”
“掌门也正担心。昆仑派弟子说沈掌门在闭关,好像没出什么事。”
“你好不容易去一趟,难道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那掌门岂不伤心死了。”
寒川叹了一口气,“别说沈掌门了,掌门的另一位师兄我也没见着,总之一点消息也没有。”
两人说着不觉生出几缕愁思。
“愁什么?虽然没有沈掌门的回信,但我们知道掌门的请柬里写了什么。”
“不就是一份请柬吗?能有什么特别的!”
“哦,原来你知道啊,那算了!”扶光作势要走。
“等等!”云芝一把拉住扶光,“你知道掌门管我管得严,我哪儿有机会去看请柬啊,你快跟我说说。”
“唉,羡慕啊,能够得到掌门的亲自指点。”
“别说得掌门好像故意偏心似的,她难道没有指点你?谁没有被她指点过?你快跟我说说请柬里面写了什么!”
“好了,扶光,你别逗她了。你不是比对过请柬吗?每份都是一样的。”
“哪儿一样了?给昆仑派的请柬明明跟其他门派的不一样。”
“你是说……”寒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什么?”云芝眼里冒着光。
“经过我的明察秋毫,发现!”扶光故意拔高了声音,“给昆仑派的请柬落款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哪儿不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扶光摇着脑袋望着天。
“你快说啊!”
“只不过是——”扶光故意拖得老长。
“是?”
“只不过嘛,给昆仑派的请柬呢,落款的地方有两条横线。”
“啊?”云芝有些不明所以。
“多了两条横线。”扶光说着在空中比划起来。
“就……就这样?”
扶光挑着眉毛点了点头,“你就说——欸!人呢?”
“早走了。”寒川摇了摇头,也走开了。
魏君生沿河而行,似乎并没有看见河上的独木桥,悠悠然继续行了几里地,至一座石桥前才止了脚步。魏君生并没有着急过河,而是抄着手依在石柱上,看着流水迢迢倒映着白云皎皎。
“磨叽什么呢?还不快跟上!”魏君生歪着头往林间看了一眼,等了一阵却不见任何响动,“你是非要我过去请你?春时。”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我来了,我来了!”春时赶紧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
“跟够了没有?”
“呀!君生,”春时猛拍一下大腿,“真是好巧,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可不是,无巧不成书嘛。”
“就是,就是。听说这儿有个道观特别灵,我打算去看看,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装什么呢?我知道你一路都跟着我。”
春时抖了一下,盯着魏君生,傻在原地。
“走吧。”魏君生看了春时一眼,默默推着轮椅上了石桥。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刚下昆仑山就发现了。”
“啊?难道我的追踪术这么拙劣?还是说因为轮椅的缘故?”
“瞎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毕竟我伪装得这么好。”
“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我在你身上洒了音尘粉。”
春时赶紧在抓起衣袖使劲闻。
“不用试了,只有我能闻到。”
春时轻轻拍了拍衣袖,放下手来,“你都发现我跟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揭穿我?”
“怕你上桥不成摔死了,没人还我钱。”
“你放心,欠的钱我一定还!”
“嗯。”
“我说真的,我有钱。”
魏君生瞥了春时一眼,“是吗?拿给我看看。”
春时兴高采烈地掏出钱袋,两眼写着“急需赞许”。
魏君生拿过来掂了掂,“不错嘛,我还以为最多只有十两。”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多带些,以防万一嘛。”
“聪明!”
春时见魏君生难道心情这么好,还夸了自己几句,不由得傻笑一阵。
“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多带点儿?”
“带很多了,这可是我全部家当。”
“全部?”魏君生眉头微皱,“就这?你不是说你有钱吗?”
“是——挺有钱的啊……”春时看向自己的钱袋,正欲伸手去拿,却见魏君生顺手将钱袋放进了自己怀里。
“没收。”
“欸——我的家当!”春时的手尚悬在半空。
“你欠的钱还没还清呢,先拿这些抵了。”
“你别急啊,我总会还完的。”
“你是得慢慢还了。”
“那……你先把这些钱给我……”
“给什么?”
“我的钱……”
“谁的?”
“我……”
“什么?”
“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哟,是不早了,”魏君生故意抬头望向青空,似乎十分诧异,“得抓紧赶路了,不然待会儿只能睡荒郊野岭了。”
春时轻轻叹了口气,任由魏君生将自己推得东倒西歪。
“君生,你这次出来是想去哪儿?”春时将三不粘推到魏君生面前。
“你管我。”
“你就跟我说说嘛。”春时又将蜜糖蛋散换到魏君生面前。
“我打算回一趟终己渡。”
“哦——”春时赶紧给魏君生夹了一根蜜糖蛋散,“那不是你师父住的地方吗?你要回去?”
“怎么?我不能回去?”
“没有,没有,你随时都可以回去,我哪儿敢管你。”春时也给自己夹了一根。
“知道就好。”
“知道,知道!”春时扒了一口白饭,“你出来这么久,怎么突然想回去找你师父了?”
魏君生叹了一口气,“年还没过完,回去给他拜个年。”
“真的?”
“假的。”
“我就知道。”春时咬了一口蜜糖蛋散,咯得牙有些疼。
魏君生看着面前的三不粘,没有接话。
“难道是因为我的腿?你想回去找你师父治我的腿?”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
“我就随便说说,我就知道不会是因为我。”春时傻笑两声。
魏君生轻轻出了口气,吃了一口三不粘。
春时突然放下筷子,并不顾及周围食客的目光,猛拍了一下桌子,“该不会是因为一珞吧?她是不是出事了?”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
“一珞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她要是真出事了,还轮得到你着急?沈念之早就去把天山派给掀了。”
春时突然笑了出来,“是哦,是这样,还好,还好。”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快吃吧你!”魏君生夹了一根蜜糖蛋散塞到春时嘴里。
春时嚼了两下就咽下去了,“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了?”
“不是说了吗?回去拜年。”
“你不是说假的吗?”
“我说你就信啊?”
“当然信了,你又不会骗我。”
魏君生双瞳微颤,轻轻看了春时一眼,又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到底为什么想回去?”
“我想他了。”
春时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那你要待多久?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我又不是你们昆仑派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你都——都在昆仑派待这么久了,不回昆仑派你能去哪儿?”春时拿着筷子迟迟没有夹菜。
魏君生咬了一块三不粘,“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去的地方?”
“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你要是不回去看着我,那我死了怎么办?”
魏君生吃了一口蜜糖蛋散,“你现在只有腿疾未愈,死不了的。”
“那……你的行李还在昆仑派呢,你总得回去取吧?”
魏君生夹了一只龙井虾仁,“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你随便扔了就是。”
春时放下筷子,生生盯着魏君生看了好一阵,却见她吃得正开心,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悦,不觉越来越气,“不行!”
“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啊?”
“反正就是不行,你不跟我回昆仑派也可以,反正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黏上我了?”
“对啊!”春时抄着手朝魏君生笑着,重新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只龙井虾仁。
“那我以后都不回昆仑派。”
“那我也不回去了。”
“你是知道的,以后我是要去找穷发和冥海的。”
“我管你以后要去哪儿,即便是去幽冥鬼府,我也一定跟着你。”
魏君生轻笑一声,“那我岂不是倒血霉了?”
“没办法,谁让你遇到我了,”春时又夹了一个龙井虾仁,“这是不是应该叫‘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不是这样用的!”
“不是就不是吧。”春时笑了笑,觉得嘴里的龙井虾仁比方才吃的几只更有滋味。
因为魏君生没有修为,春时又有腿疾,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两个多月才到终己渡。虽然各自心中都装着事,但一路却是欢笑不断。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春时在吵闹,魏君生在吐槽。
顾名思义,终己渡自然是个渡口,沿河而建,是个清静雅致之所,春时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但到了之后才发现终己渡其实是间隐于山中的小屋,群山环抱,简陋非常。如果非要说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尚在远处就能闻到的药香和沿路都能碰到的求诊之人。
不知为何,春时觉得越靠近终己渡,魏君生变得越沉默。有时候无论自己怎么想办法逗弄,魏君生也都只是约略笑笑而已。
已能隐隐看见终己渡的影子,春时难掩兴奋之情,却见魏君生的步调越来越慢。春时不知道这是因为近乡情怯,还是有些害怕,亦或是有些疲惫,自山下起魏君生便没怎么开口说话。
“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或者你先回去,我慢慢来,没多远了。”
“不用,我也不急。”
不远处立着一座小屋,自门口拉出长长的队伍,排队之人都不怎么说话,脸上不是写着焦急就是透着疲惫,整座山都笼罩着凄苦的气氛。
魏君生推着春时缓缓从队伍旁走过,径直来到门前。
春时往门内望去,只见正中央坐着一位老者,此时正闭眼切脉,看着似乎已近花甲之年,但鬓边只有几根白发。
“师父。”
分明只是很小一声,但魏神医就是听到了,一睁眼,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君生!”
魏君生缓了缓,轻轻将嘴角抬起,似乎这个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终己渡立马躁动起来,大家开始谈论起这个离去多年的弟子,当初不知何故突然离去,现在又不知为何突然回来。
魏神医快步跑到门口,将魏君生往自己这边揽,却忽然停住了动作,用力拍了拍魏君生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君生咧嘴笑了起来。
魏神医三两步出了门,“为了庆祝我徒弟回来,今天我多看十个病人!”
春时用手掩着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师父怎么还要多看十个病人?”
“我可以帮着看诊,自然可以多看几个病人。”
“这么说来,难道你师父每天只看十个病人?”
“不是啊,”魏君生熟练将旁边的一张桌子收拾好,“每天看五十个。”
“才五十个?难道不是多多益善吗?”
魏君生翻了个白眼,“病人自然希望多多益善,但这样我们医者不得累死?”
“有道理,”春时说着往门口望了一眼,“既然只看五十个,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门外等着?”
“他们等着看我师父今天的心情如何。”
“心情。”春时觉得这个词好生熟悉。
“万一我师父心情好,自然就会多看几个病人。”
“看心情?”
“对啊,”魏君生看了春时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春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魏神医和魏君生,觉得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并不是说两人长得有多像,而是两人的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问询、切脉、检查、抓药,春时可以轻易从魏君生身上找到魏神医的痕迹,那是经年累月朝夕相处的痕迹。收取诊金时两人也如出一辙,少则一文钱,多则一百两,偶尔也会有收一千两的时候。大概是以前听得多了,春时倒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魏神医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忽然瞥见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今天不看了,你明天再来吧。”
春时慌忙摇头。什么情况?自己可是被魏君生推着进来的,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魏神医竟然一直都没发现自己?
“师父,他叫春时,是我的朋友。”
魏神医转头看向魏君生,“他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不完全是。”
春时就知道是这样,魏君生回来一定是因为自己。
魏神医三两步来到春时身边,一把抓起春时的手腕。
“师父,您今天已经很累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魏神医并没有松手,“为师今天心情好,多看一个也无妨!”
魏君生默默将椅子挪到了魏神医身旁。
魏神医切了很久的脉,又仔细检查了春时的腿,“你是怎么治的?”
“汤药、接骨、针灸、药浴、食疗,这些都试过了。”
魏神医点了点头,“他已经是半条命踏进鬼门关的人了,你能保下他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不必自责,即使是我,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
“那……他的腿可还能治?”
“这条命已经是你抢来的,不可奢求太过。有得必有失,焉知此非福兮?有志之士岂会因为一双腿而轻贱自己?”
就是这一瞬,春时觉得自己忽然就开通了,以往的抑郁和失落一扫而空,放眼望去,尽是通途。
“是。”魏君生转过头来,正欲宽慰春时,却见他脸上约略有笑意浮现,不觉跟着释然一笑。
“走!吃饭去!累了一天,饿死我了。”魏神医说着负手而去。
不说不觉得,春时抬手摸着肚子,的确有些饿了。一抬眼,只见魏君生也负手出了门。春时正滑着轮椅追出去,却见魏君生朝右走了另一条路,春时自然跟着往右而去。
“君生?”
“你不用跟着来,在客厅等着就行,或者去厨房吧,我师父往厨房去了。”
“我还是跟着你吧,”春时滑着轮椅艰难前行,“你去哪儿?”
“里面不好走,你就在这儿等着吧,”魏君生转头看了一眼,“我去找些食材。”
“你师父不是已经去烧饭了吗?”
“他只会做三道菜。”
“三道够了,我不挑食。”
魏君生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春时并没有继续追问,停在原地看着魏君生往林间而去。
等魏神医兴高采烈地将三盘菜端上桌,春时立刻明了魏君生为何要去另找食材了。桌上真的只躺了三道菜——赛螃蟹、鸡蛋羹、蛋花汤,其实也可以说是一道菜。
“你快尝尝,这些可是我的拿手菜。”
春时见魏神医一脸期许地望着自己,赶紧拿起了筷子。
“怎么样?不错吧?”
“非常好吃!没想到魏神医不仅医术精湛,厨艺也甚是了得!”这话倒不是奉承,春时仔细尝了,每道菜都是大厨的水准。
“本神医的厨艺当然不容小觑,不然君生怎么会十几年都吃不腻?”
“君生一直都吃这个?”
“当然!”
春时赶紧多吃了两口,突然被呛住了。
“别急,没人跟你抢,家里鸡蛋有的是,吃完了我再去做!”
“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已经吃饱了。”春时又咳了两下,赶紧给自己顺气。菜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吧?关键问题是,直到现在魏君生仍然喜欢吃这些。
魏神医舀了一勺鸡蛋羹,“我看你小子不错,难怪君生会看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