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瞪了林一珞一眼，看向别处。
“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春时大步走了过来。
“没什么，念之也觉得我去最为合适。”林一珞撞了一下沈念之。
“是，”沈念之犹犹豫豫好一阵，抓起林一珞的手腕，“一定要小心。”
春时见状也欲伸手过去，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将自己拦了下来，清了清嗓子，“一珞，中谷里面可能很危险，我怕你——”
“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上次比试灵力，我可胜过了仪景师兄，没问题的！”
“好，那我就守在谷口。”
“不行！我要守在谷口！”
“凭什么？我要守在谷口！”
林一珞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沈念之和师兄春时已经过了吵闹的阶段，怎知两人和平相处没几日，一切又恢复如常。
“你说！”
“你说！”
林一珞一抬头，见两人直瞪瞪地望着自己。自己当然有所偏向，但又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你快说！”春时明显不耐烦了。
“要不……师兄你回去请师父？”
“我？”
“主要是念之不识路，一来一回他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不像师兄你，一早就拜入了师门，下山历练了不知多少次。要是师兄你去，要不了一天就能将师父请来！”
春时笑着抓了抓头发，“倒是没有说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
“师兄你快去吧，要是耽误了时辰，凤凰冲破封印跑了出来那还了得？”
“嗯……”春时挣扎一阵，“好吧！”
林一珞和沈念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仍不情愿，但春时仍旧捏了乘风诀，往昆仑而去。
“我什么时候不识路了？我识路很厉害的！”
林一珞往旁边看了一眼，“我随口说的。”
“难道我什么时候将你带到死胡同里去了？”
林一珞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我很厉害的。”
“知道你厉害。”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
“多谢你们好意，我可以自己去的。”
林一珞笑了笑，“知道你可以自己去，既然你已经决定回来，就不会再逃避了。只是现在谷中情况不明，第二道封印已经没了好几日，如若凤凰冲破了封印，我还要分神保护你，应对起来会更加困难。”
“可是……不是说只能由女子去献祭吗？”
林一珞怔了怔，眨了眨眼睛，“琼莹，你放心！我只是暂时代替你进去几天，等我师父来将法阵修补好，这个重任还是在你身上。”
琼莹四下看了看，“族长他们知道吗？”
“自然知道，他们待会儿便会过来，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一问。”
“那就多谢你了。”
“是我们要感谢你，替世间所有人感谢你。正是因为你，大家才得以安享太平。”
琼莹轻轻牵了一下嘴角。
林一珞看得出来琼莹并未享受这份“荣光”，“琼莹，虽然现在为时已晚，但有件事情我还是想问你。”
琼莹望着林一珞。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既然我答应过要帮助你们离开，就一定会竭尽全力。”
“我们是想离开，谁不想呢？外面的一切都是自由的，”琼莹望着门外，眼里尽是光芒，“可这样的自由我们只能享受七天。其实七天也够了，我又不怕死，反正进了中谷就跟死了一样，可是连辉也会死。如果凤凰真的出来了，我娘也会死。虽然他们也说不怕死，都让我逃，可我害怕，害怕他们也死了。”
林一珞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随即望向沈念之，却见他也颇为伤感地望向自己。
晚饭时林一珞仍在背诵术法，没有心思夹菜，沈念之夹什么林一珞就吃什么，不过似乎都挺合口味。也顾不得休息，刚吃过饭林一珞便拉着琼莹去换衣裳。还好林一珞没比琼莹高太多，身形也大体一致。
“你干什么？”
“换衣服啊？”林一珞正在解腰带，一抬头，见琼莹用手蒙住了眼睛，立马转过身去。
“你……你……”
林一珞这才想起来，现在自己可是名男子，赶紧将腰带系好，“对不起！对不起！”
琼莹跺了一脚，随即跑了出去，连出门撞着人也没来得及道歉。
“她怎么了？”沈念之指着门外。
“等等！”林一珞才刚把腰带接解下来，又赶紧系了回去。
“怎……怎么了？”
“我在换衣服，你快出去！”
“哦……哦！”
琼莹回来时，远远便瞧着自己门前站着一人，“沈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珞在换衣服。”
“所以……”
沈念之一愣，“我……我在这儿守着，怕有人闯进去。”
“哦。”琼莹随即也站在门口。
“你进去吧，我守着便是。”
“林公子不是在换衣服吗？”
“应该换好了，你进去看看。”
琼莹边走边想，难道不是沈念之进来看比较合适？这两人怎么都有些奇怪？还是说修道之人都有些奇怪？
“我换好了，你看怎么样？”
琼莹一抬头，见林一珞正穿着原属于自己的衣衫，“也太像了，你简直跟女子一模一样。”
“多谢！”林一珞干笑两声，“你拿两个馒头干什么？”
“原本是要给你的。”
“我吃过晚饭了，我们不是一起吃的吗？”
“这个……不是用来吃的。”
“不是用来吃的？”林一珞盯着眼前两个圆圆的白馒头。
“就是……就是……”琼莹一下子红了脸，“算了，反正也用不到了，我留着自己吃。”
林一珞恍然大悟，拍了拍胸口，“你说这个呀，应该用不到了，念之刚刚给我送了两个馒头，我已经用上了。”
琼莹低着头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琼莹绯红的脸，林一珞实在有点憋不住笑。
当门被拉开时，沈念之不觉傻了眼。只见林一珞略施粉黛，低眉浅笑，一袭红衣，缓步而来。原来因为献祭者终身不能婚育，所以“献祭”便如同出嫁。献祭者需着嫁衣，由所有族人送入中谷。沈念之不是没有见过林一珞女装的样子，事实上已经见了无数次，但如此装扮的林一珞却是头一次见到，以前只敢想想，或者在梦里见一见。林一珞每走一步，沈念之的心便跳得更紧一些，似乎有一只小手在不住地敲着自己的心，越敲越快，越敲越快。
族长和村民都已候在门外，就像新娘出嫁一般，陪着林一珞一路往中谷而去。
琼莹念了一个口诀，一条小径随即自谷口盘旋而下。
林一珞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将目光落在了身侧之人的身上，“我走了。”
沈念之点了点头，“我就在谷口，有事叫我。”
“嗯。”
林一珞顺着小径走了好一阵才来到法阵之地，此地乃是一块山石形成的天然露台，地上留有残缺的法阵，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法阵已经瞧不出血红色，而是有些发黑。林一珞咬破手指，按照琼莹所教的法阵图将法阵修补一番，而后坐于法阵中心念起了口诀。不多时，地上的法阵亮起白光，从四周汇聚到自己身上，白光聚成一个光球，逐渐升至头顶，向四周蔓延开来，随即消失不见。大功告成后，林一珞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无法想象每位献祭者是如何在这里度过漫漫岁月。
按照每日的惯例，林一珞开始打坐、练剑、修习灵力要诀。大概是因为无人打扰，这日的功课练得顺畅且迅速。林一珞抬头看了看头顶见方的谷口，月亮已悄然升起。忽想起那年在新丰镇，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自己和沈念之躺在屋顶喝醉颜红。林一珞忽然坐直了身子，明明记得那晚自己是睡在屋顶的，为何第二日自己是在房中醒来的？林一珞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颊不觉开始发红，心跳也快了起来。
夜已深，早已过了每日入睡的时辰，可今夜林一珞清醒得很，躺在地上望着夜空发呆，睡意全无。忽然想起沈念之就在谷口，林一珞试着喊了一声，并没有听到回答，不觉有些失落，林一珞又喊了一声。
“怎么了？”
林一珞一愣，“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还在不在。”
“我一直都在。”
林一珞笑了笑。
“真的没事？法阵修补好了？”
“好了，放心。我只是睡不着，觉得有些无聊。”
“那我陪你聊天？”
“好啊，聊什么？”
“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
“那……我跟你讲个故事？
“好！”
沈念之清了清嗓子，“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孤苦无依、四处流浪。幸得上天眷顾，一日，一位好心的道人经过，见他可怜，便收他为弟子，从此以后这个小男孩便不用再忍饥挨饿、淋雨受冻。”
“完了？”
“自然没有。这位道人有个女儿，虽然小女孩年纪小，但却是小男孩的师姐，两人青梅竹马……”
听到此处林一珞的思绪就跑开了，没想到沈念之竟喜欢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听到故事的开头，林一珞以为救人的一定是位风姿绰约的女道，后面便可能上演一段跨越年龄的虐恋。没想到故事的主角竟然是道人的女儿，唉！又是一个两小无猜的甜美爱情故事。
等林一珞回过神来，这对青梅竹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师父，也就是那位好心的道人，为两人定了婚期，不久便是婚嫁之日。世事难料，一日，这位道人的师弟前来寻仇。打斗之中，女子为救道人和男子，替他们挡下数掌，重伤而亡。
“后来呢？女子就这样死了？”
“自然没有，故事才刚刚开始。”
刚开始？林一珞一愣，讲了这么久故事才刚开始？难道沈念之喜欢讲故事？认识这么久自己竟然不知道他有此爱好。难怪以往师兄仪景和春时讲起师兄紫竹和丝桐的事情，沈念之的兴致没见有多高，原来他喜欢讲故事而不是听故事。希望以后耳朵不要起茧才好
“男子受师父所托，找到了一种古老的术法，用来——”
忽然，一股灵力自谷底传来，如同地震一般，一股接着一股。比起昨日，强了数十倍。两人立马站了起来，手握长剑，屏气凝神。
又是一阵灵力震荡而来。稍微站定沈念之才敢往谷内看去，因为离得尚远，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能看到谷内的红光越发明晰。
“一一！你没事吧？”
林一珞喘了两口气，“我还好。”
沈念之自然知道林一珞的话有一部分是在安慰自己，自己站在谷口抵挡已经十分吃力，林一珞在谷中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沈念之担心的没有错。一开始还好，但随着灵力波动越发强烈、越发密集，林一珞应对起来已经十分困难。接连几次调运灵力抵挡后，林一珞已经跪倒在地。
“我马上进来，你等着！”话音刚落，沈念之便朝谷内走去。不曾想，谷口的八卦阵在空中织成一个无形的法阵，将人拦在谷外。沈念之随即拔出剑来，欲劈开一个口子。
“不行！”
长剑停在了半空。
“谷口的法阵是第三道封印，若我这一道封印被冲破，它还能再抵挡一阵，一定不能破阵！”
“可是……”
“放心，法阵尚在，我还能再抵挡一阵。最迟明日这个时候师父就到了，我能撑到那个时候，放心！”
话虽这么说，其实林一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原以为自己只需静候在法阵里，怎料凤凰竟然真的冲了出来。而且，或许是因为离得更近的缘故，林一珞深刻地感受到凤凰的灵力，似乎它比白日里自己预想的还要厉害百倍。
沈念之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谷内，其实并不能看得清晰，但仍旧没有眨一下眼睛。破损的程度远比预想的严重，破损的速度也远比预想的快速。灵力波动越来越强烈，鸟兽在山中四处乱窜，沈念之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谷内，拇指来回搓着剑鞘。
直到听见长剑掉落的声音，似乎也听见了咯血的声音，沈念之终是没忍住，左手捏了一个诀，将其印在剑上，奋力朝空中刺去。沈念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刺了多少剑，偌大的法阵终于裂开了一个小口。
林一珞跪倒在地，长剑震飞在远处，地上、墙上落满了符咒。林一珞觉得两眼有些发黑，嘴里已有些许甜腥的味道。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挡几时，只希望拂晓赶快来临。
恍惚间，林一珞听到了碎裂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影自空中飘来，不偏不倚落到自己面前。这人往前一倾，抱住了自己双肩。
“一一，你没事吧？”
林一珞没什么力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让你不要破阵吗？”
“放心，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将法阵修补好了。”
林一珞松了一口气。
“我要是再不来，你怎么办？”
林一珞很清楚，自己一个人应该撑不了太久。
“现在第二道封印已经与你合为一体，如果凤凰真的冲破了缚魂锁，你要怎么办？”
一抬头，林一珞瞧见有水珠在沈念之眼中打转，清晰非常，“好了，你不是来了吗？”
又是一阵灵力波动，沈念之拉着林一珞在石壁的角落躲了一阵。等稍微缓和了，又帮助林一珞调息，以加固第二道封印，可效果微乎其微，两人只好作罢。
往谷底看去，此时凤凰已然清晰可见。只见它通体发着红光，用力拍打着翅膀，但因缚魂锁的束缚，尚不能振翅高飞。转动的眼珠如同两颗滴血的红宝石，嘴里不时发出锵锵的鸣叫声，似乎是愤恨，又似乎是兴奋。
两人对望一眼，退到角落里。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两人的想象，照这样发展下去，凭两人的修为恐怕难以撑到天明。缚魂锁已经摇摇欲坠，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第二道封印已经千疮百孔，恐再无效用，如若凤凰冲破了谷口的封印，那就真的祸临世间了。
“一一，你可还记得师父讲授的斩妖除魔准则？”
“自然记得，上策收服、中策斩杀、下策封印。”
沈念之转头看着林一珞，“你觉得我们可以吗？”
“你是说噬血封印？”
沈念之点了点头，“这只凤凰是上古时期的妖物，灵力深不可测。当年，几百位修道者拼尽全力也只能将其封印于此。明天只有师父一人，即使加上我们，恐怕也难以将其再度封印。”
“所以，明天师父前来可能也会用噬血封印？”
沈念之点了点头，“可是照眼下的形势，恐怕等不到明天了。”
“我们可以吗？”
“不知道。噬血封印本就是最高的封印之术，我们还不占天时之利。”
林一珞笑了笑，“没关系，此处便是地利，我们还有人和。”
沈念之跟着笑了笑，“是！”
“念之，你可还记得昆仑派的门规？”
“当然，敢为人先，人所不愿，无愧天地，一往无前。”
“好！那我来当容器。”
“不行！我来！”沈念之用力抓住林一珞的手。
“噬血封印”是封印之术中最难、也是最强的封印。跟其他封印之术不同，它是将妖物鬼怪封印于活人体内，这意味着往后余生宿主都与被封印之物连在了一起。如若宿主灵力不济，随时都可能被封印之物吞噬；如若宿主心志不坚，随时都可能遁入魔道。长此以往，宿主与被封印之物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强大的宿主能够控制甚至净化被封印之物，而得益于被封印之物的灵力，宿主的修为会得到空前的提升。但也正因如此，宿主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只要杀了宿主，被封印之物自然就随之消亡。这也是为何修道之人绝不会轻易使用这一术法的原因。不管之后后续如何发展，修道之人都是自取灭亡。
“现在我已经与第二道封印合为一体了，由我来当容器更能加固封印，你是知道的。”林一珞的声音逐渐温和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我已经将你置于危险之中，绝不能再让你承受更大的危险。”
“我的灵力比你精深，更适合来当容器，你也是知道的。”林一珞轻轻握住沈念之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沈念之深吸一口气，“一一，我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你的可能了。”
林一珞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自己的心，久久停不下来，“那……我帮你布阵施法？”
“好。”
林一珞用手一挥，地上的法阵随即消散于空中，随即咬破手指，绕着沈念之在地上画起法阵来。不多时，一个法阵设置完毕，跟之前的法阵相比，复杂了数十倍。见沈念之端坐于法阵中央，正在闭眼调息，林一珞不觉笑了笑，随即又画了一个法阵，只是这次不是画在地上。
“没事的，”沈念之紧紧握住林一珞的手，“不就是放只妖物在体内吗？死不了！”
“嗯。”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也不会。”
“第二道封印已经不在了，凤凰随时可能会冲出来。一旦它挣脱缚魂锁，你就立马启用噬血封印，法阵自然会将它吸引到我这里，你记得躲远些。”
“知道。”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嘶叫，一只凤凰自谷底而出，身上依旧套着尚未完全挣脱的银白色锁链。沈念之坐于阵中，紧闭双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苦痛。可是左等右等，听到了法阵发动的声音，听到了几声凤凰的鸣叫，却迟迟没等到凤凰封入体内的苦痛。沈念之有些不安，心里涌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