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晴光从窗外打在桌上的金丝笼上，笼中鹦鹉正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流苏，冷不丁的骂了她一句：“笨蛋笨蛋……”

    这只鹦鹉正是同宫的沈美人养的。昨日沈美人请流苏去她院里聊天，她见流苏喜爱得很，便主动提出借给她来玩，这才到了流苏手里。

    流苏只是瞥了一眼，便唤来云萍，厌恶道：“把这玩意儿挂到屋外头去，聒噪得很。”

    众所周知，沈美人最疼爱的便是这只鹦鹉，这是皇帝从番邦贡品中亲挑给她的。

    云萍听罢犯了难，对流苏说道：“外面这般冷，您若是把它挂在外边，要是冻出了什么事，奴婢怕沈美人会怪罪咱们。”

    流苏从前在家的时候，陈家里的花廊那就挂着许多的鹦鹉，一年到头，也没有听说哪只被冻死的。

    于是流苏指了指窗外，说道：“今天还是个冬晴，况且这东西皮实得很，挂半天又能如何？”

    云萍觉得奇怪，于是问道：“您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要从沈美人那讨过来呢？”

    流苏听罢轻蔑笑道：“你真以为我喜欢？我只是看她姐姐是皇后，后宫里谁都得让她三分，巴结巴结她而已，况且是她自己要塞给我玩两天的，我又哪敢拒绝？”

    云萍听罢，仍在犹豫，欲言又止，刚抬起手，准备把鸟笼提起来，又放了下来。

    流苏看她那踌躇样，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说道：“这玩意刚才还骂了我，你若再不把这玩意拿出去，那你以后便也别进来了。”

    云萍听罢，微微心悸，流苏常这样喜怒不定，她不敢触她霉头，便听了她的话，把鸟笼挂在窗外头了。

    今日虽然是个冬晴，可外边却还是冷得很，只有晴光打到肌肤上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几丝若有若无的温暖。鹦鹉被冻得上窜下跳，黄色的鸟喙在不停打颤，再说不出一句人语来。云萍对鹦鹉忙哈了两口热气，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她正低眸长叹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皇上驾到。”

    ……

    此时正仪宫內帏里，一派暖意融融。

    似玉和旁儿的时晴正听着陆老夫人道来她俩的那些少年趣事，她面带微笑，眉眼都弯成了新月，自她有孕以来，心上就像积压了一块大石头，总压得她喘不过来气来。直到今日难得见到祖母，方才觉得心中安稳，世上还有自己最亲最爱之人，她又怎能忧伤呢？

    陆老夫人溺爱的看着时晴，笑道：“当时晴儿你才五岁，玉儿比你大一岁，两个小人儿在一起，一副天生的姐妹样，当时你娘让你叫玉儿一声姐姐，你是怎么都不愿意叫，最后还哭了。”

    时晴撇着嘴，说道：“这个故事外祖母你讲过好多遍了，当时不懂事，我觉得我才是姐姐，所以才不愿叫的。”

    陆老夫人颇有些伤感的说道：“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次讲这个故事了，一转眼，我的两个丫头都长那么大了……”

    似玉眉头微蹙，急忙说道：“玉儿不准祖母这样说，玉儿还想祖母长命百岁，多进宫里多看玉儿和晴儿几次。”

    陆老夫人慈爱的看了一眼似玉，说道：“这次进宫已经是皇恩特赦，能多看几眼你们姐妹俩，祖母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回去之后，祖母会为我家玉儿，和玉儿肚子里的小皇子日夜拜佛祈福的。”

    似玉摇摇头，说道；“祖母不必为玉儿劳神，宫里有御医照看，玉儿定然是无恙的。”

    时晴也应和道：“是啊，外祖母，玉儿每天这儿都有御医常驻，晴儿听别人说，负责玉儿这一胎的太医有好几位呢。”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似玉的隆起的小腹，叹道：“祖母只是不愿再见到你娘那样的事，发生在我的玉儿身上。”

    似玉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生母，忙问道：“我娘因生玉儿难产而去，爹爹向来不喜我。玉儿之前总在想，若是母亲还在的话，那爹爹是不是就不会把玉儿送入宫里来了？这样玉儿就可以在祖母身旁侍奉了。”

    陆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似玉，慈祥的笑道；“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哪能一世长留在祖母身边。玉儿能嫁到皇家来，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福分了，况且你爹也是有苦衷的……”

    似玉正欲发问，旁儿的时晴抢先说道；“大伯能有什么苦衷，还不是跟我爹一样，把女儿送到宫里，好谋他的荣华富贵？”

    陆老夫人瞥了时晴一眼，时晴知道又说错话了，立刻捂住嘴。

    似玉见罢也不好发问，只得偃旗息鼓了起来。

    ……

    淑景宫，深院里。

    现儿已经是日中了，骄阳高挂，若不是屋檐上还裹着一层厚厚的雪毯子，怕不是让人以为仲春天气了。

    晴光打到皇帝赭黄色的龙袍上的金线，在流苏的眼眸中映出异样的光彩来。

    他怀抱着她坐在窗前，一番温存耳语。

    孰不知，窗外正有一只被冻得直发抖的鹦鹉，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拍动着翅膀。

    晚上，时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侍奉她的奴婢碧儿，不知为何脸色难看，颤抖着手，提着金丝鸟笼，到时晴跟前低声说道：“您看，这小家伙今日从陈采女哪回来就一直说些怪话……”

    时晴一笑，不以为然，这只鹦鹉向来极为聪明，旁人说个一两句，便马上学得惟妙惟肖，于是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怕不是今天跟陈采女学的，过几天便会自己忘了。”

    碧儿连忙摇头，把金丝鸟笼递了过去，说道：“您最好自个听听，奴婢听了害怕。”

    时晴眉毛一挑，接过鸟笼。

    那鹦鹉看到时晴来了，立刻就活泼了起来，直上串下跳，竟断断续续的抛出几句话来，竟然是皇帝的口吻：“朕让你办的事情可莫再要耽搁了……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时晴听罢脸色大变，她不是笨人，怎么猜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来。

    皇上，竟是要借流苏的手对玉儿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怪不得她最近总巴结我。

    她想不出为何皇帝要这样做，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人。

    时晴心里一阵悲哀涌起，原来皇帝对玉儿的爱，竟全然是假的。

    君心竟如此深不可测，那么，这些光阴里，她对她的嫉与暗恨，不也都全作了笑谈了么？。

    她把碧儿叫了过来，低声训道：“那鹦鹉今日说的东西，你全当没有听见，万万不可透露出去……”

    碧儿从未见过自家主人这般郑重其事，懵懵然的点了头，回道：“碧儿知道了。”

    时晴想了想，如斩钉截铁搬说道：“你马上去叫陈采女过来咱这，就说我有事要商量。”

    碧儿点了点头，赶忙跑出院子。

    时晴看一眼碧儿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如缎子般的黑夜，微微怔住。

    何去何从，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