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雪落了一夜,天地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各房各院的丫头们看着此等壮阔景象,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惊叹与兴奋,她们皆一脸疲惫地拿起扫帚,开始扫雪。

    “昨夜下那么大的雪,我就猜到今天要起得非常早。”夏菊打着呵欠,手上的动作不停。

    云珠扫雪的同时,伸手自地上抓起一拳头的雪,随手丢在一旁的树枝上,受击的树枝轻轻颤动,抖落了大片的雪。

    几个小丫鬟见云珠如此,也学着她的动作,只是很多都没她的准头,或者没她那样的气力。

    “让你们扫雪,可不是让你们玩乐的。”忽然的一声警告,众丫鬟忙收敛起兴奋的神色,变得顺从又老实。

    云珠自知是她起得头,怎么能见旁人替她受骂,连忙解释道:“丹姐姐,天太冷了,让我们动一动吧,暖和起来后,手指也不那么僵,扫雪更快了呢!”

    “这也不行,不然让别人看到,还不编排我们新安院的人没有规矩。”

    “那是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见不得我们伺候了一个好主子。”

    这话倒是说到夏丹的心坎里去了,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赶紧扫,雪把路都挡不见了,别让主子起来看见,到时,主子生起气来。我可不会替你们说话。”

    “这就扫!”云珠那身力气不是摆设,以一敌三,不在话下。

    几人扫出了一条大道,又将院门外的青石小路也给扫了,还撞见了园中扫雪的奴仆。

    奴仆对着这群年轻貌美的婢女微笑,几名婢女羞得红了脸,云珠不曾注意这些,她只看着远处的洁白出神。

    他的皮肤雪白,不知比之银粟何如?

    随即,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人胸膛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心中不由地猜测着是何人如此残忍。

    “云姐姐,我们快回去吧!”

    云珠随意地点了点头,跟随她的步伐。

    难道是因为北枭卫?

    皖南长公主的强大并不只是因为她的聪慧与英勇,若无武力权势,她如何能在以男人为主的朝堂上立足,且无人敢违逆。

    她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她出生起就备受恩宠,她的母亲出自名门卢氏,卢氏多好斗,其母年轻时就以善辩闻名于南齐,其外祖父当时更是举国皆知的定北将军。皖南长公主少时读书学文时,曾在课堂说过“收回东梁,再夺西秦”的豪言壮语,她的老师并未因她的稚言取笑于她,反而替她找来了习武师傅,尽心教导她。

    当时的南齐势弱,为求得安稳多次上供金银珠宝、和亲于各国,虽有成效,然边境之地的国民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后来,公主长大了,想要“飞出皇宫,建功立业”的心思渐浓。于是她请求皇帝让她出征,皇帝以“你是女子”为由拒绝请求,她以“建功立业男人可以,为什么女子不可,我自幼习武练剑,并不只是爱好,我想当一个战士,与南齐军士同立,我更要让世人知道,公主不是只有一身娇肉,养尊处优,她存在的价值也不仅仅是和亲,她也可以执剑卫国,视死如归”回击。皇帝一巴掌打在公主的脸上,他是自责、痛心又愤怒,后来,公主被□□。

    得此结果,公主并不难过,她心里深深明白她的想法太过大胆与狂妄,得不到父亲与士大夫的理解再正常不过,可她真的很想···没有方向时,她会在心中自勉:路是人走出来的,且公主上战场也并非没有先例。

    最后,是公主的母亲给了她机会。她独自带着她母亲的亲笔信去到了她外祖父定北将军所在的地方,开启了她传奇的一生。

    东梁与西秦败后,皆对南齐俯首求和,每年奉上大量珠宝金银。虽皖南长公主已经去世多年,可东梁与西秦至今都不敢随意提起她的名号。也正是皖南长公主已死,日子久了,东梁和西秦有联合之势。

    击破东梁与西秦之后,长公主的目光投向了西北的沙域,所以她成立了北枭卫。北枭卫骁勇无匹,在莫古之战中,沙域被其击退数百里地,长公主率人追击,不料中了埋伏,中箭而亡。她死之后,皇帝想收回北枭卫,可北枭卫已经完全消失在莫古的黄沙中。

    齐宁是长公主之子,关于北枭卫,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事吧!难道是皖南长公主之死另有隐情,所以他是怎么都不肯暴露北枭卫,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等等,那么他几岁啊?云珠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她预估了一下。

    如今是乾元二十八年,往回溯,公主的遗体被运回来是永兴十一年,而齐成宗死于永兴十三年,那岂不是,岂不是说他已过而立之年。

    云珠震惊地捏紧拳头,实在难以相信那个肤如白雪的男人竟然已过而立之年,亏她还觉得他长得娇嫩漂亮。

    当夜,新安院熄掉了最后一团火苗,云珠悄悄爬出了自己寝居,越过高墙,向长公主府奔去。

    冷风呼啸,那风如细针一般刺在脸上,不是一般的痛,这时,她的心里开始后悔昨天的冲动,不过只是想想,毕竟她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云珠落地,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忽然,她听到破空之音,连忙收手,闪到一边。

    这时,又出现一个黑衣人,他挥剑就是一砍,云珠赶紧躲。

    招数皆为杀招,云珠连连后退。

    她并不想和他们对上。

    不料,暗处又涌出三个黑衣人,云珠不想打,只能退出长公主府,霎那间,消失在街道中。

    云珠偷偷伸出脑袋瞧,发现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她松了口气,松口气的同时怪上了齐宁,打算再进去要个说法。

    “郡公,你真的辜负了长旻对你的信任。”

    若他没有那般好的颜色,云珠在遭受完那些凶狠的招式以后,一定会直接离开,可谁叫那人长得好看,还是长公主的孩子,她愿意对他多点包容。

    云珠靠着她灵活的身手和诡秘的步法,成功躲过外围影卫的查探,等她来到内院,却不知齐宁在哪。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回头真的是意难平,只能劳自己受累,一间一间地慢慢找。

    忽然,云珠听到了琴声。

    这可能是信号也可能是陷阱。云珠有些迟疑,不过她想到长公主府守卫如此森严,猜想齐宁身上可能有些东西正遭人觊觎,愿意再给他一点信任,随即跟着琴声的指引而去。

    朝阳殿是齐宁的居所,它邻水而建,四周皆有守卫。

    这时,云珠是真的想撤退,不过她还是顽强地爬了起来,决定坚持下去。

    云珠找到了守卫巡逻之间的空隙,进了朝阳殿。

    门外守卫森严,可朝阳殿中并无守卫,云珠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婢女。

    “来郡公这地方,真辛苦!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你是怎么想的?”

    琴声戛然而止,齐宁站起身,对着云珠作揖,说:“劳长旻辛苦,守卫并非我所愿,亦非我安排。”

    “郡公院中这副景象,你应该先告知我一声,让我也有一个准备,不至于如今日这般无措。”

    “昨日听长旻说起武功一事,齐宁太过兴奋,忘记告知长旻我的境况,是我的问题,望长旻不计前嫌,原谅我这一次。”他奉上茶盏,置于云珠身前。

    云珠伸手接过,忽然想起他的年岁一事,此念一起,那双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量起男人的脸庞。

    这是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孔,当你看他的第一眼,会觉得冷酷、难以接触,是岭上之花,云中皎月,可你只要与他交谈,会发现他说话极为熨帖温柔。

    换一个角度,若她是一个不懂武功之人,受他之邀来到公主府,恐怕已是刀下亡魂。所以他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为之。若是真的忘了,她也无话可说;若他是故意为之,那真是心机又歹毒。一有念头,她的眼神由打量转向探究。

    齐宁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声问:“长旻,可是我的脸上有东西?”

    云珠收回自己的目光,说:“郡公,长旻没有想到郡公的年纪竟然有那般大了,这般年纪学武恐怕收效甚微,且练武很苦,长旻担心郡公的身体无法坚持。”

    齐宁有些意外云珠的话,听在心里,开始介意。那俊美如神祇的脸上浮现失落,不一会儿,那双眸子开始变得晦暗无比,甚至苦笑。

    “三十三,确实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

    云珠自是见不得他这般落寞的模样,连忙解释:“郡公,长旻此话绝无贬低之意,只长旻怕郡公后悔,习武一途,容不得半分轻慢和懈怠。”

    “长旻,自见了你,我的心才重新活了过来。”

    长旻心中猛然一跳,不敢相信她听到的内容。

    “我每日生活在长公主府,看到的只是上面那片窄窄的的天空,我不知道世界有多辽阔,也不知道莫古在哪个方位。”

    听一半,果真是要不得。长旻见男人眼中并无情意,理解他话中的真意。

    “你知道吗,在这数年的光阴中,我从没有拜祭过我的母亲,关于我的父亲,我的脑中更是一片空白,我控制着不让自己发疯,我每天都在卑微地恳求上天,给我一个奇迹,让我挣脱束缚,去我想去的地方。”

    虽然知道他的话略有夸大,可那颗藏在胸膛下的心还是一颤,她看到那双眼睛中有泪,那双眼睛在向她乞求。这一刻,云珠好像读懂了他,她看到他的哀伤,明白他的痛苦与无助,更在那个眼神中得到了一些她想知道的答案。

    云珠教齐宁如何运功,如何在日常中锻炼自己的力量,关于招式,云珠没有教他,毕竟一栋房屋,地基最为重要。

    齐宁不告诉云珠他府内守卫森严一事,确实存了试探的心思,他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强,她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毕竟这世间有太多华而不实的人了。

    可他要如何保证她在未来的时光里,不会抛弃与背叛。

    是该杀了她吗?

    黑暗中,齐宁扪心自问,再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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