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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一)

    道主身死,虽陷入迷茫,但总觉得往后人生会远离杀戮,可结果是只要你处于其中,永远没有终时。

    宁州西川的天空和江州江末并没有区别,在飘雪的冬日,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檐下,长旻盘坐蒲垫之上,一道身影挡住长旻的眸光,眼前只有剑锋染血,液体顺着剑身滑下,滴落在石板之上。

    “齐肇已死,太平道分裂。卫舒想太平道门人得善终,可以钟焱为首的逆党不打算放弃。温娘子,他们正在找你。至于杨先生,手握解药,他们会杀了他。所幸,梦娘早有准备,不然…”聂晴摇摇头,她细细擦拭剑刃,将其插入剑鞘。

    长旻知道是因为那个虎口脱身的孩子,她抬眼,问:“服用了解药之后,感觉怎么样?”

    当然是悬在头顶的剑没了。聂晴扭动手腕,感受体内蓬勃的力量,回道:“好的不能再好了。”

    说着,她看向长旻,“你呢?”

    长旻摇摇头。

    “你看,就算我满身窟窿,不良于行,我的脉搏依旧强劲,师弟说我真实的脉象他摸不到。梦娘在信中留言,一点红与我经脉相连,一旦离体,我体内脆弱的经脉承受不住奔流的力量,必死无疑。”

    看到聂晴忧虑的神色,长旻起身,伸手搭上她的肩,“放心,陆先生的文录已经找到,师弟正在研究,他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聂晴抱剑笑着,反问:“回去?”

    “我不回去,我喜欢逍遥人间,今后的路,我想自己走走,这是我与卫舒的共识。”本就是交易,交易之后,自然是分道扬镳。

    “你不是说是替她来拿药的吗?”长旻如今不懂了。

    聂晴乐得大笑,说:“这么重要的事,你会交给别人吗?护你一程,这才是我的首要任务。”

    “护我?”长旻呢喃,“是小蔚,她总是这般熨帖。”

    “你呢,有什么打算?是去武安?还是跟着杨先生?亦或是如我一般,玩弄人心?告诉你,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挑逗迂腐书生,看他恼羞成怒却拿你没法子的模样,可真有意思!”聂晴本是调侃,谁想思绪勾起往事,不受控制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长旻挑眉,眉眼含笑,不经意想起齐宁,道:“也许吧!我该去看看。”

    聂晴睁大眼睛,不解其意。

    居西川久矣,长旻静心调养,她逐渐清楚,杨师弟是不打算离开。

    江州非安宁之地,可堡圩陷落,宁州接壤沙域,亦非平安之所。

    可对他们这群没有来处,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心安便是故乡。

    在长旻能够自保时,聂晴选择离开,长旻看得清楚,她已经忍耐许久。

    说什么游戏人间,说什么挑逗戏弄,都是借口,恐怕早已泥足深陷。

    正是这时,长旻收到齐宁烧死的消息。

    桃源地狱,本该同行,可她中途出了意外,本是递去消息,谁想竟收到这等噩耗,长旻的脸瞬间苍白。

    为求证,她一刻也不能等,立马回客舍收拾东西,刚走出屋门,就见小十五站在廊上,那精巧的脸苍白无一丝血色,委屈地看着她。

    “姐姐,带我走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长旻不忍,可还是狠心摇头,说:“不行,我照顾不了你。”

    如他所言,身中剧毒,若无人续命,恐早已身死,长旻粗浅救命之术,根本就不能医治他的病痛。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只求你带我同行。”他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见到姐姐一面。若真的无缘,他宁愿死在寻找的路上,也不愿意苦等,无望的滋味太难熬。

    “不行!你安生呆在这里,我保证,我一定会带元秾来见你。”

    “你带我走吧!”元篆哀求道。

    长旻拿他没法子,只能大声喊着杨师弟救场。

    元篆小小幼童,被汉子钳制着,看着长旻离开的背影,眼泪濡湿一张脸,态度从哀求变成怨怪。

    “你带我走,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

    太平道内乱,她托付的人已经很久没有递来消息。长旻心有愧疚,不忍看,驱策着马快速离开。

    去武安的路上,既要面对为玄锋剑而来的赏金人,又要面对询问孩子下落的钟焱门人,为避开,长旻到达的时间被远远拖长。

    齐晟放出的消息让卫舒在太平道面临更多的考验,她不得不回到江州处理。

    再次来到长公主府,府里只留下些许打理的奴仆,曾经藏在暗处的监视者全都不见。

    避开众人进入朝阳殿,屋中摆设如往昔…长旻抚摸着齐宁生活的痕迹,克制悲伤。

    怎么?

    案上放置的不是他夜里常弹奏的瑶琴,来到琴室,细数他的收藏,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他藏物几何,不过可以知道,室中瑶琴并没有她曾见过的那张。

    那是他带走的,亦或是旁人拿走的。

    长旻心里摇头,若沦金银,屋中有更值钱的物件,为何只偷走一张古琴,那只能是他自己带走的。

    为靖安王奏乐,趁其不备出手,若事成,火灾无法解释,或者火灾有别的用途,难道是为了脱身。

    还有一种解释,齐宁没有成功,靖安王为掩饰其死因,放了一把大火,可有必要吗?

    如今,只能去靖安王府看看。

    靖安王府已是一片废墟,齐晟已将地契收归国库,正外忧内患之时,他应该没心情,不然大好地段,不会无人看顾打理

    高高院墙,只是摆设,进入其中,只见焦炭,未燃尽的木梁塌下,凌乱地覆盖其上,地面被熏黑。

    一眼看不到尽头,真要在废墟中寻蛛丝马迹,堪比大海捞针。

    瑶琴是关键,只需要知道当日他来到靖安王府,有没有背负。

    经多方打探,长旻得知当日齐宁出公主府,没有带琴,进入靖安王府,也没有背负任何如琴的物件。

    他没死,那现在在哪?江州江末县!

    离开武安之际,长旻特地抽空看望陶赟祖孙,多月未见,再见到老者,他已有死态。

    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想等长旻现身。

    重病缠身,突临乱世,他知道再也见不到陶赟长大,为他平安,他只能让他为奴,只为求一份庇佑。

    见到长旻,老人颤巍巍伸手到枕下,掏出一封信件,递给她。

    “这是江州来信,是那位公子,他托我带给你。”

    长旻接过,她没有看,只蹲在老者榻前,说:“我已经让陶赟去找人,我带你进城治病,会没事的。”

    “不用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只想求你一件事。洗衣做饭,喂马劈柴,他都能做,给他一条活路。”

    “他最重要的是你,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得到保证,老者不甘心,他浑浊的眼睛布满哀求,似用尽全身气力,吐出“求你”二字。

    “在我身边,是颠沛流离,是生死考验,他无法承受。我有一好友,将陶赟送到他身边如何?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一定不会饿肚子。”

    “多谢…”老者感恩戴德,执念已了,慢慢闭上了眼睛,没了气息。

    陶赟带人进入屋中,发现祖父已经去世,哭得声嘶力竭,谁拉都不离开老者的尸身。

    “陶赟,让祖父安心去吧!”长旻掰开他抱住尸体手臂的小手。

    “恩人姐姐,赟儿难受,赟儿舍不得祖父。”陶赟回首抱住长旻的腰。

    长旻轻轻安抚,等他哭够了才请人将尸体放入老者早准备好的棺木,葬礼一切从简。

    守夜时,长旻打开盖有戳印的信封,打开信纸。

    阿温卿卿如晤

    吾困于一隅,怨恨交加,惟愿掌剑戟,还安静清宁。蒙汝援手,吾心不馁,今终获之。

    汝曾言相伴为心之所向,此心亦吾心,故离武安,此非叛弃,乃身处此地,常忧惧缠身,且功名利禄如浮云,不及白露秋水,亦不及你。

    不过一月,吾甚念之,为排遣相思,重游故地,只见张灯结彩,长街好友相邀,夫妻相携,唯吾负瑶琴,奏孤鸣之乐。

    久候不闻汝踪,不见汝迹,吾寝食难安,欲寻之,然突闻堡圩陷落。此祸因道主攻城而起,吾处于其中,煽风点火,谓无所不用其极。

    汝为云中仙曲,欲弹奏,恐不够小心,出现错漏,惶惶无终,谁料忧惧又起,两难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沙域于吾言之,国仇家恨可表,独善其身,有负双亲教诲,亦有负汝之恩义。

    情钟一人,总千头万绪,忧离别,又念值得。

    请恕齐宁不见而别。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长旻将信件小心叠好,放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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