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4

    郑河真日复一日地参加了一个又一个的颁奖典礼,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年末舞台。

    颁奖礼结束后,郑河真坐进保姆车内。车子刚刚开动,郑河真就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

    “河真啊,爸爸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上次联系是几年前来着?郑河真已经记不清了。

    “你母亲得了急性白血病,去一趟釜山吧。做一下骨髓配型。”

    “知道了。”

    郑河真闭上眼,问金惠晶:“惠晶欧尼,我记得我后面半个月没有行程吧?”

    金惠晶拿出ipad,确认了之后回复道:“没有。”

    经纪人和助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所以都会随身带少量行李有备无患。今日果然便用上了。

    “我们一会儿去釜山,定好酒店。”简单将事情交代清楚,郑河真示意先送她回家,回家拿两身衣服,洗个澡后便出发。

    首尔到釜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再怎么不想面对,经纪人和助理三人轮流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终究是到达了。郑河真让三人在酒店休息,独自去往医院。

    不知是不是血缘之间的羁绊,明明是郑河真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二人的外表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郑河真面对母亲权幼雅却没有半点陌生。

    病房内只有权幼雅一个人,郑河真没有问为什么。也许其他人恰巧有事,也许是为了避嫌。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来了。”权幼雅抬眼,“我有21年没有亲眼见过你了。”

    “难得21年不见你还能认得出我。”郑河真放下包包,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呵,很难认不出来吧?毕竟电视上随处可见。”权幼雅撇过头。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了。”郑河真也低下头不去看她,只看自己的指甲。

    此时,屋内的尴尬气氛已经达到顶峰。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为什么不要你。”无力的声音传来,“反正我都快死了,你我之间也说说实话吧。”

    “我没有怨过你,至少你扔我的时候还千挑万选了一个院内孩子待遇最好的孤儿院。我并没有吃什么苦。你以为没有母亲我就活不下去了吗?”郑河真无所谓地说道。

    “那你还会来做配型,我不信你是因为一时心软。”

    郑河真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轻笑出声,对着病床上的权幼雅说道:“一个配型而已。这里可不是VIP病房,我刚刚偶遇的人可不少。路人曝出去大众还能多关注我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呵,不愧是我的女儿,一脉相承的自私冷血,一点儿也不像你那个爸。”权幼雅狠狠握住病床的扶手,想借力坐起,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仍是躺了回去。

    “我生你的时候,只有17岁。那时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前途一片大好。”权幼雅说着说着,陷入了回忆。

    “因为长得漂亮,高二那年我拒绝了无数个心怀鬼胎的男生。可越是拒绝,传言越是不断。那时候大我一年级的你父亲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拿他当挡箭牌。为了瞒过所有人,春节前的班级聚会我带着他参加。可就是那一晚我们都喝多了酒,于是就有了你。”

    郑河真没有接话,权幼雅也并不在乎。躺在床上,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

    “就因为你的出现,我的大好人生都毁了!你生来就是个错误!因为生你的时候难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我的爱人有孩子了!”

    权幼雅越说越激动,双眼通红,右手抬起,指向郑河真。

    “长得好看是我的错吗?一个个都不放过我?你倒是好啊,像你父亲多一些,这些年没有因为长相被纠缠过吧,可这又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这个错误这辈子就顺风顺水呢?”

    顺风顺水吗?郑河真回想起在孤儿院,因为吃的稍微多了一些就被比较大的孩子打翻餐盘;自己七岁便开始独居,拿着仅仅够糊口的生活费精打细算学着自炊,却因为不会拿刀把右手无名指砍伤留下了一块长疤;以为自己出道之后可以得到更多的爱,却眼睁睁的看着组合的姐姐们深陷公司的桃色圈套。

    可在孤儿院没有被虐待,独居时没有饿死,出道后除了那年MAMA也仅仅是自生自灭,现在靠着版权费便可以在不花大钱的情况下轻松地活着。郑河真也反驳不了顺风顺水这个词。

    “错误?不如说是意乱情迷。你敢说那时对他就一点意思没有吗?你心里也知道吧,如果你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他也不可能继续下去。”郑河真不愿对二人叫出父母的称呼,只用你和他这样的字眼代指。

    “不是说好了说说实话吗?承认吧,你是在后悔当时的一时放纵。前程大好吗?就算当时堕胎是违法的,你连事情发生之前的准备措施或者事后的紧急避孕药都想不到,哪里有让你前程大好的智商?如果是我在你这个情况下意外怀孕,我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去锻炼身体,甚至失足摔倒。”

    “这就是你和母亲说话的态度吗?是孤儿院没教过你还是你父亲没教过你?”权幼雅气急,随手拿起床头的水杯,向郑河真砸去。

    郑河真擦掉溅到额边的水珠,冷冷地看着病床上枯瘦如柴的权幼雅:“不好意思啊,还真的没教过我。可你也没把我当成女儿,何必和陌生人强行论礼仪呢?你给了我一条命,我还你一条命。仅此而已。”

    说完,郑河真立刻出了病房,联系权幼雅的主治医生,准备进行配型。

    骨髓配型需要连续抽四天注射细胞动员剂,注射完毕后再抽血,与患者的血液进行分型检验。半个月后得到配型结果。

    郑河真不愿在这里多待,等到第四日采完血便回到了首尔。但世事难料,还未等到配型结果,却率先等到了权幼雅病情急速恶化并去世的消息。

    她并没有去参加葬礼。权幼雅至死对自己都只有怨和恨,又何必去添堵呢?甚至对于权幼雅的丈夫家来说自己更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世界从来都不是郑河真可以掌握的。除夕一大早,父亲恳切地上了门。他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请求自己去祭拜已经下葬好的母亲。

    面对着给予了自己生命的父亲,她还是妥协了。开着车,带着父亲来到了釜山,来到了权幼雅的墓地所在之处。

    父亲坐在车内,不知为什么没有下车,只是为她指了路,让她自己捧着鲜花上山祭拜。

    寒冬时期,即使是正午时分,也抵挡不了扑面而来的津津寒意。郑河真下车便打了个寒颤。刚刚准备踏上山,便听见了来自另一辆车的刹车声。

    郑河真并没有回头,径直朝山上走去。步行五分钟左右,便看到了父亲口中被圈起来的一圈祖坟。中间一条主路,将墓碑们分成了左右两队。她走入左边,准确地找到了崭新的墓碑。碑前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积雪。由于是女主人先去世,墓碑并没有详细信息。仅仅只写了——二子媳田权氏幼雅之墓。

    将花放在祭台上,郑河真轻抚墓碑。

    “都这个时候了,说什么恨不恨后悔不后悔的,都晚了。”

    “你说我不愧是你的女儿,是啊,我们真的很像。你会因为脱离计划的我出现而把我扔掉,我会为了自己的人气而算计别人。都是自私鬼,我没有立场恨你。”

    说着说着,郑河真流下了眼泪。

    “原来我还会哭啊。”小时候的每次哭泣,都要比上一次哭更无助。久而久之,她无师自通地将眼泪变成了获取同情的工具。

    在团队时的眼泪换来的是被姐姐们保护的严严实实;去年与经纪人的谈心换来了绝对的盟友;两个月前MAMA舞台上的落泪换来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特写;甚至她说不清防弹获得年艺时自己的眼泪是真心还是借解散一词来获取大家的同情。

    只有这一次的眼泪,是不含丝毫算计,是纯粹至极的情之所至。她没有忍耐什么,也没有伪装什么,蹲在墓碑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完,她又是那个所有人眼中理智温柔,善解人意的郑河真。

    擦干眼泪,从兜里拿出了平光眼镜戴上,略微遮了一下自己发红的双眼,走出了这里。即将下到山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脚边的碎石头。就在摔倒的前一刻,忽然身后有人伸出手扶住了她。

    郑河真转头,发现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连连鞠躬道谢,二人一齐走到了山脚下。她与妇人挥手道别,各自上了车。

    摘掉眼镜,车子刚刚启动,郑河真便感觉到了一阵白光闪过。自己哭得过于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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