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地球的背面8 -

    —2016年·八月—

    …………

    “蛮适合你的”这句话一说出来,电光石火之间照朝就明白了及川的意思,也意识到了为什么从遇见开始这个人就在有意无意地留心她的手——准确点说是手指——的原因。果然,影山把这两样东西交到她手里的时候,照朝就有点猜测他应该是找了外援,就凭她对影山的了解,说的话是影山自己的风格没错,然而这种主意是他能自己想出来的概率,可能比这届奥运会临时停办直接改到东京去都要低……

    盒子里的东西就是照朝挂在脖颈上的这两样了。方盒子的是镶了碎钻的铂金细戒,小小的一环折射出璀璨却又温和的火彩;而长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很细很细的铂金素链,没有吊坠,也没有别的说明。

    没有说明是各种意义上的,文字的没有,语言没有,消息没有,后续也没有,像是就在考验照朝的理解能力、或者说跟那个做出来这事儿的人的默契程度。影山是真的在给她考虑的余裕吗?照朝不知道,快二十岁的生命里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就算是她也多少有些无从下手,拆了盒子摆在桌上瞪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认命一般地用项链把戒指串起来,戴到了脖颈上。

    ……虽然被求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是电影小说总是看过的,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照朝都要腹诽一通。戒指交到手里还要她自己研究佩戴方法,研究完了又得自力更生地戴上,这世上像她这样的女主角大概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吧——

    更何况在送别的那一天之后,他们两个人,照朝和影山,连话都没有面对面地说过一次,哪怕是电话都没有。已经五个月了。感觉憋了一肚子的吐槽又不知道从何讲起,照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有点粗鲁地把这两样东西一起塞回到衣领里面,胡乱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冲着谁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拎上了双肩包,朝着入场通道的方向快走了几步,还在身后年轻男人微微的轻笑声里左脚绊右脚地趔趄了一下,脸颊的温度却不由自主地升了上来。

    ……

    及川学长在阿根廷的俱乐部……具体叫什么名字来着?搞到的票的位置还不错,不,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照朝找到位置坐下放下包,目测了一下距离和纵深,又拿手稍微比了比。这个角度的位置她不常坐,是观众席视野相当开阔、价格也比较可观的那种,要是按照她看V1比赛的市场价换算到奥运会上来,就算是小组赛,及川给她报的数字也绝对是贴了钱的。

    在V联盟刚刚过去的15-16赛季,AD队的票比以前难买了不少。照朝从各种不同的途径听说过这一点,有坐在观众席时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和队伍里影山的前辈们一起吃饭时的闲聊,甚至包括可能没什么自觉、只是照葫芦画瓢学给她听的影山本人。

    然而像照朝这样的年纪带着这样的装备,在观赛的人群里并不会显得突兀。她见过不少跟自己类似年龄的女孩子,扛着大炮背着镜头,相机背带上挂着AD的吉祥物玩偶,也有人会穿着选手的队服,身上印着各自不同的背号和名字,那其中的有些人看起来互相认识、聊得火热,也会有一些在擦肩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同担拒否”吧。人不会去打交道,但概念照朝可是清楚得很。

    而就在这些人当中,穿20号队服的观众在这个赛季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白色的AD队服,胸前是队伍名,背后是KAGEYAMA的罗马音拼写。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同担,也是要拒否的,风里来雨里去、全国各地地跟着队伍跑,回回砸大价钱买前排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这些人,无论是谁,不管砸多少时间精力金钱下去,拿到的都只不过是周边罢了。所以说比来比去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要跟人家不明真相的观众比个高低……照朝真心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无聊,可是脑子怎么想有时候是不听本人使唤的,况且这也是事实,尽管说着无聊她还是诚实地、甚至带着点恶意地想,能穿到真正的、属于影山选手本人的队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

    ……

    距离正式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但赛场的各个位置都已经有摄影师就位了,有很多人在做和照朝一样的事,从包里掏相机掏镜头掏脚架——哦,最后一个她没有,观众不能带——然后组装在一起,一个个摆的仿佛乐高大师赛的比赛现场。

    装备没人家多,拼得当然也比人家快。奥运会这种级别的赛事,能进内场的都是IOPP的人,先完事儿的照朝盯着他们身上的蓝马甲盯了一会儿,默默地在虚空中握了握拳头。

    ……平时可能还不会觉得,这种时候就开始怀念起内场的拍摄位来。虽然级别差了太多,但特殊媒体位置嘛,照朝也不是没待过的。

    就比如高一春高的宫城代表决定战。白鸟泽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校园媒体位只有乌野这边的照朝自己,颁奖仪式的时候对着接过奖状的泽村部长和捧着奖杯的菅原学长咔咔拍的,除了占据了最好位置的、宫城电视台的摄像,就是跟人家成两面包夹之势的她了。

    想到这里照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弯曲了一下手指轻轻做了个攥起来的动作。最后一次的中央球场,最后一次的内场媒体席,那是去年的春高,是败给井闼山学院之后的季军决定战,明明是胜利,她却哭得比任何人、比山口这个主将、比感情和眼泪都丰富得不行的仁花都凶——

    就像小时候黄金周在即的日子什么也没心思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等到收假回来之后再说一样。从她回到学校,整整半年,最后半年,“等到春高结束之后我们要如何如何”几乎已经成了每个人的口头禅,每个人都积累了好多好多要做的事,甚至包括月岛的“等到春高结束我一定要把你们俩打一顿”,收获了影山的一个比白眼还要鄙视的瞪视,又被日向大笑着一胳膊肘顶在肚子上。

    直到终场标志着最后一场胜利的哨声响起,宣告着这一年的春天,属于他们15届最后的春天,终于到此为止。横亘在面前的春高突然像是被撞破的屏障,如蒙太奇镜头一般从身侧褪去,在照朝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里,仿佛一直沉默在迷雾中、拒绝彰显存在感的未来在眼前骤然清晰起来,再没什么可以阻挡得住每个人踏上前路的脚步。

    毕业之后的这一年多以来照朝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学校的也有自己的;而内场的拍摄位什么的属于专业媒体,对她来说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唯一一次稍微近一点的是在施怀登阿德勒的家属席,去年十一月影山的出道战,他拿了票给她,照朝坐在昼神队长的家人身边,手心冷得一阵阵出汗,甚至按在快门上都打滑。

    比赛很顺利,全场的惊呼声属于影山飞雄,犹如一波一波涌起的海浪连绵不绝。而照朝的手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再怎么打滑也端得稳相机,只是第二天在回神奈川等车的时候,在车站前的便利店摆出的报纸架子上,看到了自己被打上马赛克的脸。

    刊登照片的是东Sports,传说中被民众吐槽“只有日期是真的”的、写作体育读作八卦的、以胡说八道著称还因为诽谤败诉过的媒体,但那一次是真的,就是赛后他们回公寓的路上。照片里的她挽着影山的手臂,就算被蒙上了厚厚的马赛克,仍然遮不住嘴角扬起的笑容;而露了脸的影山扭头望着她,跟她十指相扣,最发自真心微笑的一瞬间被定格下来,看得照朝竟然移不开眼睛。

    那是影山要低头吻她的前一秒。不愧是专门拍八卦的报纸,捕捉拍摄对象情绪的能力就是强,照朝有点奇怪自己想到的是这个,在报刊架前面站了好一会儿,掏钱把那张报纸买了下来。

    包括这大半年多来逐渐被越来越多人认可的“帅哥二传”这个词,也是在那张报纸上第一次看到的。至于事后,施怀登阿德勒队里怎么声明怎么处理怎么严正宣布还是未成年人云云不提,照朝自己接下来的一整个赛季,再也没有去过AD队的家属席。

    ……

    “来,请。”折腾了一溜十三招、脑海里也天马行空了一番的照朝终于坐下来,马上就有花花绿绿包装的塑料瓶伸到面前,是沉默了半天仿佛毫无存在感的及川递水给她,眉眼带笑,“真是可怕的集中力啊,天海小姐。”

    喝水都喝不好、搞到呛了喷了犹如人肉喷淋装置什么的是小孩才会做——或者漫画里才出现的事,照朝必然不能干。她道了谢,淡定地拧开瓶盖吨吨两口,心想估计是刚才及川叫她她没听见、或者单纯就是感叹一下?都有可能,于是继续执行“坐等对方自己忍不住”策略,等着及川往下说。

    结果这次及川却没上钩。他把喝了一半的瓶子放到手边搁杯子的地方,舒服地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哎呀——”

    “集中力这方面,及川学长也很厉害啦。”照朝本来想随他去的,但聊天嘛,毕竟是得俩人有来有往才有意义,及川这人在这方面还是保持得很优秀的,她抿了抿嘴,用柔和一点的语气说,“一会儿比赛打起来,估计学长就顾不上我了,才是真的。”

    像是被照朝说中了不想承认的某种隐秘心思,懒懒靠着椅背的及川坐直了,伸手点点她,笑得更加无奈却也更真心了一些,倒是也没再说什么。与此同时场馆里稍微骚动起来,照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端起相机调整角度,对准了红白配色的这一边运动员入口。

    场馆里的喧哗声、欢呼声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在这一刻是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从长焦镜头里看过去,隔着一整个球场的入口仿佛近得就在眼前。镜头是她的眼睛,是她伸出去的手,代替无法直接碰触到的她凝望着,用目光去抚摸——照朝把焦点对在出入口靠前一丁点的位置,距离也拉得更近了一点。

    ……那扇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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