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如果能拿奖金的话，排球部的经费也能宽裕一些……”仁花说得很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越往后讲声音越小，“所以、所以……”
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如果是半年之前的谷地仁花，估计就要当场土下座先磕头了，“我是想参加的，但是只能单人报名、不能联合署名，”再怎么难以启齿，女孩子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所以想问问照朝酱和日向是不是愿意……”
这话说的逻辑没问题，从春高预选赛备战开始到之前正式拿到名额，别的不说就看那一次一次的合宿，靠开学的时候按照社团预算发的那点经费完全就是杯水车薪。照朝自己没当过经理，但也待过町内会的棒球队，在乌野也有社团，太知道这种县立的公立学校发的那点钱够干什么的……
从小武老师到乌养教练再到泽村部长和菅原副部长，这段时间大家都没少往里贴钱，照朝还听菅原学长说过，武田老师连娶老婆的存款都差点拿出来动用。就算学校会因为成绩发奖金，那流程跑起来，第三学期能拿到那都是效率高的——这还是教导主任本人也上了心帮着催呢。
所以节流是一方面，开源肯定也是很重要的。学生社团不能参加商业比赛，但这种个人名义的评选、参加不参加的学校也不会管，如果是照朝的话她也会考虑，正好日向那边也从单词表里抬起头，“照朝同学和谷地同学在讲什么呀，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我了——”
……
“那很好啊！评奖诶，又是为了排球部的经费，我觉得可以！”照朝本来想开免提的，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趴在桌子上的影山，还是把已经调高的音量按了回去，一边找耳机一边把事情跟橘色头发的男孩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连上之后和日向一人一只，“话说谷地同学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们啊？”
“因为海报拍的是日向啦！”电话那头的仁花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解释，“这种肯定是要征得你们同意的吧……”
确实，如果按照正规程序走的话，参加这种有商业性质的比赛，素材的使用权怎么掰扯、收益归属怎么算，前期肯定要过作品协议，至少也得签个同意书才行。不过面向高中生的比赛，哪怕是最高一等的奖金，请律师可能都不够用，“我这边也没什么问题，仁花不是说是为了经费嘛，”照朝吃定心丸给她，“我觉得很好哦。”
“照朝酱竟然也……你们两个怎么都……”仁花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那张海报我也……如果没有照朝酱拍日向的照片，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啊！都说了只能单人报名，参加比赛的话，就肯定是以我的名义了——”
“可是这难道不是设计大赛嘛，”照朝还是把声音调大了一点，“如果是摄影大赛，那肯定我去参加对不对？”
“就是就是。”被冷落了半天的日向试图加入话题彰显存在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顺便歪楼，中心思想是夸她，“我也觉得照朝同学那张照片！拍得真的超级帅的——”
“我去参加那就是只会署我的名字了！你们两个到底知道不知道啊！”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真的急得口不择言，连名字都不叫了直接说的你，还开始抢话，“这种事情如果……”
“如果仁花担心的话，我这边可以找熟悉的律师帮咱们过个流程，或者签协议也没问题。”照朝笑了笑，阻止了仁花继续列举可能的后果，“不过我是觉得如果这样的话，那就算是拿了一等奖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了哦，总不至于参个赛还要背上……”她本来想说“一屁股债”的，过了下脑子还是措了下词，“一堆债吧？”
仁花妈妈是专业做设计这行的，法律问题侵权风险这些事情不可能不懂。仁花打给她和日向，大概也就是因为，因为这事儿正经八百地走个流程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但不说清楚又觉得于心不安吧，“或者明天到学校，咱们就自己写个情况说明呗。”
电话那端的女孩没说话只剩下呼吸声，照朝想了一下之前外婆给她讲过的流程，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晚上我就可以把文件拟出来，明天咱们现场填，再找月岛山口的给当个第三人，总之是有个白纸黑字，这样仁花觉得怎么样？”
“呃……嗯……好。”仁花沉默了半天发出好几个语焉不详的鼻音，最后才说了句好，又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照朝同学，对不起啊……”
“有什么对不起的，都说了不要有事没事先往自己身上背锅啊。”连称呼都换了是要怎样啦……大家都是聪明的女孩子，照朝其实知道仁花为什么道歉，无外乎觉得自己有点胁迫她答应了吧，拿着排球部当理由什么的，“一个比赛而已，文件里我也会说清楚这点的，仁花放心吧。”
“嗯嗯，我知道，谢谢照朝酱。”尽管语气还是心事重重的，仁花还是道谢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你们还在开学习会吧，那我就先不打扰啦，明天……之后，肯定……”她低声地说了什么，“那就先拜拜了哦。”
“好的，明天见。”听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照朝挂断电话，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便利贴写下“拟海报协议”几个字和今天的日期，撕下来贴到抬头是“待办”的软木板上，又拔了根图钉扎住，这才转身去看刚才在电话的后半段几乎隐身的日向——她还没忘记要听写单词这事儿呢，“来吧，刚才说的——”
日向倒是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抱着单词表临时抱佛脚，而是拿着照朝放在桌上的那张募捐海报认真地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撂下电话，蜂蜜色的大眼睛也转向她，深灰色的耳机线还晃晃悠悠地连在两个人中间，“……阿照眼里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就像报纸杂志会给供稿人邮寄样刊一样，做出来的募捐海报仁花也给了她“样张”，还贴心地用透明塑料纸包装好了。当时仁花拿着海报草稿的设计来找她、听了女孩子因为紧张还说得有点颠三倒四的说明的时候，照朝就觉得底图大概率是要重新拍的，给仁花看了她的素材硬盘之后果然没挑中，两个人又拉着日向重新拍了一套，然后从里面千挑万选地选了一张。
拍照那天是训练结束之后，她们几个其实也没用多长时间，但耗费的体力却不止一丁点，从负责拍照的照朝到当模特的日向都是如此。不像平时打配合，甚至不像暑假的时候练睁眼的怪人速攻，日向每一次跳起来都要按照她的要求，方向、力度、角度全部都要控制，有时候还要亲身上阵给日向跳一遍。
跳得再高的“怪人”也还是人，就像平时说得再多“这简直是飞”也不可能真的飞。最后照朝几乎是整个人青蛙趴在地上拍完的最后几张，终于拍出来想要的效果的时候感觉自己下巴都要在球馆的地面上磕歪了。
新拍的照片长什么样子，其实当天照朝就给日向看过了。但相机的小小显示屏和印出来的海报——还不是贴在学校宣传栏里那种A4纸印的传单，仁花给她的样张是分给教练的便利店、泷之上电器店和岛田超市的那种，按照商用海报规格、用哑光铜版纸印刷的，作图的时候还特意拉了层次，画面的细节、深邃感和信息量完全没法比。
……
体育摄影和宣传摄影，理所当然是有侧重点和呈现能力的区别。就像春高要求提交的球队集体合照和球员单人照，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位置和地点等等照朝可以在排球部跑到第一体育馆搞体能测试的时候先选好，凳子摆好、灯光也调试得差不多，就等着大家测完直接拍。
事实上照朝也是这么干的。当时小武老师还没过来，排球部的部员也好，清水学姐和仁花也罢都在忙碌测试的事儿，给她打下手当摄影助理的人还是乌养教练——但现场比赛，哪怕是练习赛，所有的东西都要她自己调整自己控制，而排球这种集体项目，当然也很难像海报那样拍出画面干净到只有一个人的角度。
事实上拍比赛也不需要那么“干净”。摆拍不摆拍的倒还是其次，球场上配合的队友和搭档，球网背后的对手，瞬息万变的反应和激烈的局势，都是构成这个瞬间的有机组成部分，类似的扣球瞬间照朝也拍过好多张，从怪人快攻到全员时间差都是如此——
但海报，至少听了仁花描述之后，照朝想要的这张海报，这张底图，应该是不一样的。“向着东京上空、再次起飞”，这是她根据仁花的设计概念想的slogan，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向着体育馆的上空高高跃起、挥出手臂的背影，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逆着炫目的顶灯飞跃而去的男孩，仿佛镜头和镜头之后的双眼里只映着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