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好久都没有领教过“好像身体被掏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了。照朝仰面躺在球馆的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脸上盖着毛巾，感觉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翻身都翻不过来。抛球是没有发球累，但是要像点样子、至少能和普通中学男生的发球相提并论也没那么容易，再加上她还要拖着踏步梯选位置、又要在梯子上爬上爬下，都是额外的体力支出，更何况梯子真——的很重……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在她旁边停下来。衣服的摩擦声窸窸窣窣，是脚步声的主人坐在了照朝身边，微凉的触感碰了碰她裸露的手臂，影山的声音由上及下，几乎是盖下来的，余光里能看到被放下的、打好水的杯子，“起来喝点水了。”

    “嗯嗯，我知道……”照朝嘴上答应着，又稍微酝酿了一下才拽掉脸上的毛巾。她眯着眼睛并起两条腿、抬成一个不怎么标准的、七扭八歪的钝角，试图以鲤鱼打挺的姿势借着反作用力坐起来，屡次尝试未果，又换成空气自行车，仍然未果，于是还是把手伸给了旁边坐着的男孩，“动不了了，拉我一把啦……”

    照朝在外婆的书房看过一本恋爱小说，里面两个主角调情的时候提到过，说为什么男寿司师傅比女性的多，因为手凉做寿司才好吃，而科学统计证明，女性的平均体温比男性一般会高0.3度。且不管这话对不对吧，也不知道统计样本有多少，至少影山的手好像总是比她的热一点，尤其是像现在这种运动之后——

    带着薄茧的微热触感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照朝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像拔萝卜一样地拔起来坐直了，是影山拉着她坐了起来，然后松开了她。手被放开但惯性还在，累到几乎快要脱力的照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手脚脚，软绵绵的身体直直地往前冲去，连刹车都没有便一头扎进了影山怀里。

    鼻尖撞上影山肩膀的时候耳畔呼吸的节奏也乱了半拍，被依偎住的身体似乎想要躲，但终于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便任她靠着，与此同时男孩子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别蹭啊，身上都是汗。”

    “我没有啦……”照朝有气无力地说，连抬手抱住影山以示自己坚决不放的力气都没有了，“再让我稍微、稍微歇一下。”

    中学男生的标准心率以及脉搏是每分钟60-100次，如果是长期运动的人由于心脏的泵血能力更强，所以在平静状态下每分钟五十多次也属于正常范围——忘记从什么书上看来的边角知识突然闯入照朝的脑海。不同于刚才的体温理论，这一点是她用影山验证过的，真的可以慢到一分钟五十几次，平缓又安静像是全神贯注着的、不说话的影山本人——

    然而此时此刻坐下来休息也有一会儿了，听到的心跳声却还是比往常更加激烈一些。照朝刚想仰头看他的时候脑后落下轻微的、迟疑的触感，是影山摸了摸她挽在后脑位置的编发。

    似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男孩低垂的视线正好撞上她的，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迅速地扭了开去。影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用和本人一点都不相配的、飞快的语速说，“对了，我记得好像还有……”

    话音未落影山便猛地探出身体，在一旁的包里翻找着。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人家身上的照朝被抽走了靠山，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滑了下去。

    想要抓住衣角稳住自己却也抓了个空，幸亏后脑勺落在了男孩的大腿上、才避免了在地板上磕出大包的惨剧。照朝躺在影山的膝盖上翻了个身，揪了揪终于能被她拽住的衣角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很是不满地发出抗议声，“喂！”

    “不是、那个……对不起——”一切发生得太过行云流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影山一只来托住她的手被她枕在脑袋底下，另一只手还在包里摸索着，以这种十分别扭的姿态瞬间石化又瞬间恢复正常，“阿照没事吧，我是想……”

    语言中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影山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组织出什么建设性言论，索性又在包里风卷残云地一通乱翻，终于拿到了什么东西举到照朝面前，“我是想找这个的……最后一包了，阿照喝了吧。”

    “最后一包咩？”被递到眼皮底下的是一包运动能量果冻，包装上“青柠口味”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照朝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分泌得多了些，“要不然我们两个一人一……”

    “……不、不用，”最后的“半”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本来有点不放心地打量着她的影山突然打了个磕绊，拿起旁边的水壶一连灌了好几口，来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这后半句话的决心，“我喝水就行了。”

    “那我不客气了哦。”这会儿估计也没什么正常拧开的自信，照朝直接用牙齿咬开盖子，攥住包装用力地吮吸了一下。酸甜的味道和微凉的口感滑过舌尖，她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一点，只不过仰面躺着的姿势还是有被呛到的风险，于是翻了个身想要变成侧躺，却被影山的巴掌按住了头，“小飞……？”

    “……你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视线被宽大的手掌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了，照朝只能听见影山的声音，无可奈何中带着一丝微妙的颤抖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恼火，“不要在男人的大腿上滚来滚去的……”

    “我才没有。”终于有了点糖分跑到大脑去，照朝感觉自己也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证据就是连斗嘴都会了。她又吸了一口果冻，嘴里塞得满满含混不清地说，“才不是什么人的腿都躺的呢，本人只躺过小飞的膝枕而已……”

    再说了他们才多大年纪啊，就明目张胆地标榜自己是男人了……不过这话在嘴边转了半圈，照朝还是没说——她能预感到说了的话影山一定会不高兴——谁知道刚想到这里脑门就被戳了一下。就算她没说，就算看不到脸，照朝也知道男孩还是生气了，顿时也气不打一处来，抓着人家的手不惜用尽好不容易恢复了的一点体力，硬是气势汹汹地把脸露了出来瞪了影山一眼，“你干嘛啦！”

    男孩小声地说了什么，照朝没听清，刚想问他究竟说了点啥能不能大点声，影山的指尖就又一次地戳了上来，仿佛挑衅一般地说，“我是说，你现在这也太弱了吧。”

    毕竟是跟她有来有回地推拉了几个回合、还主动败下阵来才让她把手拿下来的人，说这种话照朝其实不该反驳的。可是这也太挑衅了，搁谁谁能忍，再加上本来她就快要到那几天了，更是十分容易暴躁……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对不对，照朝再次想要鲤鱼打挺地坐起来彰显自己的气势，然而仍然未果，还被影山抓住了把柄，“难道不对吗，”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起来，“小时候打完一场球还敢跟人打架呢，你看看你现在。”

    “我现在怎么了，人跟人是有差距的好不好，自己跟自己当然也有啊！”攒起一点力气就要用来吵架，这简直是恶性循环，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今天都没办法凭自己的两条腿走出这个体育馆了。照朝一鼓作气当机立断，决定五句之内解决这种无聊的嘴仗，“要不然天下运动为什么要分年龄分性别分各种组别，小飞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六边形吗！”

    这种糅合了摆事实、讲道理、举例子、还有戴高帽等等种种手段的综合性大招·嘴遁一放出来，影山果然如她所料地愣住了。就知道会管用，照朝面上不显地内心窃笑了几声，心满意足地准备乘胜追击，仔细一看男孩的表情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影山又是这种好懂的性格，就算她现在还在低电量的状态反复横跳、脑子没有平时那么好使，照朝也能看得出来。男孩好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被说得哑口无言、无从反驳，反而像是心思被戳中了似的，漂亮的绀青色眼睛里闪烁着奇特而复杂的星光，一时之间照朝竟然分不清那些情绪是什么，“你——”

    果然，影山是有什么话想说，可能还在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知心姐姐小照准备上线了，照朝把手里喝剩下一半的果冻拧上盖子放到旁边去，迎着男孩居高临下的视线眨了眨眼睛，用鼓励的目光投向自己的青梅竹马，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我？”

    “所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不对，”影山一边慢慢地、仿佛一边思考一边字斟句酌地说着，一双眼睛却认真地凝望着她的脸。男孩认真得让照朝仿佛产生了错觉，恍惚觉得那专注的、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的视线像是拥有实体一般，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像是此时此刻他覆在她手背上的宽大手掌——

    “……因为女孩子、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