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成型了六七分的愧疚，在询问的话语出口之后变成了十分。照朝总觉得自己不好意思看影山的脸，本来都已经移开了目光，但想想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又鼓足了勇气望了回去。

    要说之前跟一起攒着零用钱、买牛奶抽奖，或者一起准备身高贴纸之类的，就算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指挥影山吧，但也还勉强能说一句、这是两个人都想做的事情——照朝有些懊丧地想；但后面那些关于色彩混合模式的弯弯绕，是真的给男孩听成了蚊香眼。

    ＊ ＊ ＊

    虽然跟影山关系好，但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两个人的反差还蛮明显。就像照朝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零零碎碎的知识，色彩模式的事情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满脑子都是小问号、一张嘴全是为什么”，这两句打油诗一样的话就是外婆编来形容照朝的，还说什么、要不是“推理小说家必须什么都知道”，百分之百会被她问住。

    ……不，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这句话也蛮有槽点吧？第一次听外婆这么说的时候，照朝其实是很想吐槽的，但外婆也确实没被她问住过，这当然也得心服口服。

    而影山就比她单纯好多，喜欢的东西，也就是排球而已。

    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对照朝来说，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十几分钟，连停顿都不需要。她喜欢站前甜品店的水果芭菲，喜欢升上大班之后这套有设计感的裙裤制服，喜欢清晨的花店滴着朝露的香水百合，喜欢踩上滑板车时耳边呼啸的风、和自己被风吹起的长发。她喜欢长高高牛奶的长颈鹿吉祥物，也喜欢电视台在播的红脸蛋小鸟动画；喜欢听幼儿园的同学们叽叽喳喳，也喜欢今天这样推开新领域大门的豁然开朗——

    可是同样的问题拿去问影山，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排球吧；如果循循善诱问得再详细一点，那大概才会补充说，是体育馆，是球馆的气味和颜色。

    这可不是杜撰或者脑补，是她亲耳听到的影山的回答。前段时间有一天，一与爷爷带着她跟影山出门之前，还特意说了今天不是普通练习、有比赛安排，小孩子不会有什么碰球的时间。

    照朝还记得那天先说话的是自己，不过具体是怎么讲的来着？好像是……看比赛也很有意思，对，她是这么告诉一与爷爷的。而影山回答了些什么，她连脑子都不用过就能复述出来，“没关系，我喜欢体育馆。”

    体育馆嘛，照朝也不能说是一点都不喜欢。偶尔外婆不在家、没办法看顾照朝的时候，一与爷爷带着影山去球馆也会顺便捎上她，有时候是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把球馆里排球发出的砰砰声当成和谐的背景音；有时候想要活动活动身体，就自告奋勇地跟北川Bird的替补阿姨换个手，去接一会儿影山的球。

    只是那种喜欢，和影山的喜欢当然是不一样的，所以照朝才会觉得愧疚、会觉得亏欠了自己的朋友。刚才听外婆科普一不小心听入了神，等到外婆自己主动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发现坐在她身边的影山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就那么陪着她一直听着。

    并且最重要的是，她最后想的办法、跟影山一起做的准备，有好一部分都付之东流了。长高高长颈鹿的脖子可以一节一节接起来，本来也是拿来量高度的主体部分，照朝本来是想先在墙上拿白纸贴出大概的位置和尺寸，等颜色调好了、再用三角尺比着画出精确的标尺。

    因为之前完全不知道打印要改颜色模式的事情，所以照朝清楚得很，她今天……其实支使着影山走了很多弯路。

    外婆回来的时候，照朝跟影山已经到家好一会儿了，墙上的工程看起来没啥进度，也是因为不少时间都浪费在了一开始，漫长的调色、打印、改颜色、再打印上。后来照朝放弃了电脑的方法、打算换成水彩，本来也只想今天把位置留出来就好，调色的事情等着回头慢慢做。

    要跟长高高长颈鹿的颜色调成一样的，想想就是个大工程，但在外婆眼里好像连事儿都不算。科普结束之后，外婆又领着两个豆丁去了三楼，让照朝和被她牵着的影山坐在沙发上，丢下一句“三分钟”，就选了一个方向连犹豫都没有地走了出去。

    家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书——三楼的书房也是外婆平时总待的工作室，打得全是整面墙到顶的大书柜；地下室还有不少没拿出来的，照朝记事的这几年，外婆一直在慢慢收拾。

    照朝在电脑上见过外婆的藏书列表，是长长一串的电子表格，使劲滚动鼠标也好像拉不到头；她也见过外婆一边嘟囔着“到底放哪儿了”，一边在表格里各种搜索的样子。不过这回外婆根本连查都没查，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在一面书架前停下来，拉开抽屉里翻了两下。

    东西递到手上的时候，照朝条件反射地瞄了一眼墙上的手绘挂钟。宣言的三分钟大概只是从沙发这边走到书架、又从书架那边走回来的花费，真正翻找的时间恐怕连十五秒都没有。

    外婆拿来的东西是长条形的，有点像是文具店卖的便签本，最近在幼儿园的女孩子里很流行，还有的装了金属圈，可以挂在钥匙上或者书包上。照朝也有一本，拿来记一些日常备忘，随手撕下一张也很方便。

    不过外婆的这个比便签本大出来不少，也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照朝把东西翻了个面，看见上面写了两个全大写的英语单词，COLOR GUIDE。

    这两个词都很简单，外婆早就教过她了，超级EASY。但就是这么简单平常的两个词、放在一起映入眼帘的时候，照朝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捏了一下。

    似乎是影影绰绰地抓住了什么、又飞快地溜走了。照朝带着一点迟疑抬了抬视线，看见外婆露出了然的笑意，伸手过来带着她，顺着手里那本东西，或者说、那本color guide的边缘，轻轻推了一下。

    像是亮开翎羽的孔雀、或者缓缓展开的折扇，炫目的色彩在照朝的手指间绽放开来，渐变的，鲜艳的，就好像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世界。照朝突然就知道，这个所谓的COLOR GUIDE应该怎么用了。

    困扰了她好半天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照朝看看打印出来的范本，再比比拿上来当样子的那段印坏了的长颈鹿脖子，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然而更让照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是，外婆打开刚才没关的绘图软件，也不知道怎么操作了一番，就画了一段标尺出来。

    从小店里买的尺子上印的刻度，不会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吧。照朝盯着电脑屏幕看得目不转睛，外婆突然回头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小鸟儿要到多少的？”

    “一百五……”这是问她数字最大要多少了，照朝迅速反应过来，回答了原本长高高长颈鹿的最大刻度。本来就是面向小朋友的产品，长颈鹿的几段脖子拼起来最高可以到150厘米，她之前跟影山一起看的别的贴纸也是这么设计的——

    不，等等，照朝学着外婆的样子，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一与爷爷有一米八五高，和彦叔叔稍微矮了一点，据说是年轻的时候不爱运动，但也长到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喜欢运动是容易长高的，照朝在书上看到过，按这个趋势算下去的话，影山将来肯定也能突破一米八。

    再说了，外婆也有一米七多呢，据说她的母亲也有差不多这么高，照朝觉得自己长到一米七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给影山和她用的标尺、只做到最大150，是不是也太没有眼光了些？

    将来她跟影山长大了、再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差不多就得是外婆和一与爷爷这个架势吧……照朝在想象里脑补了一下，把现在牵着手的两个豆丁换成了她预想中的、未来的样子。

    这个画面虽然有点七拼八凑的奇怪、但还是相当满意的，照朝暗自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要有点长远眼光比较好，至于长颈鹿，回头重新贴一下就好了，“还是要180厘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