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2年五月，高中一年级—

    幼儿园时勾着手指讲过的约定就这么持续了十年，长高高长颈鹿脖子上画着的标尺从一米二加到了一米五，又真的补到了一米八。一年又一年就这么过去，每年都要一起量身高的安排雷打不动，哪怕去年、中学三年级开学的那段时间，她压根都没在学校——

    那段时间照朝错过了好多事情，北一的体检当然也没能参加。当时外婆带着照朝在英国的朋友家拜访，主人家听说了这件事情，还特意翻墙倒柜地找了尺子。

    “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长得很快的，就跟小树苗一样，一眼没留意就拔地而起了”——照朝还记得，那位主人家的奶奶是这么说的，讲话的时候还带着小女孩一样的笑意，看了主人家的爷爷一眼。

    这家的夫妻俩都是外婆在美国读书时的同学，也是外婆带着照朝在海外停留得最久的一站。她听外婆讲过这对夫妇的故事，失去了音讯的童年玩伴在大学里重逢，而后牵着手走过了一生，是仿佛童话书里一样美好的结局。

    “所以啊，所谓‘天马’才是天下第一，”第一次给照朝讲这段轶事的时候，外婆用如此这般的点评作为了讲述的结尾，“喏，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外婆说的“天马”就是天降系竹马的简称，意思是两个人小时候在一起，但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在长大之后才重新遇见的人。拿外婆的讲法就是，一旦有了这样的属性，那绝对是恋爱题材的第一主角、后宫之主的人选没跑。

    这种另辟蹊径的角度简直了，本来还沉浸在天真美梦中的照朝就像是被泼了半盆冷水，很是有点不以为然，“那他们的长颈鹿可要缺好大一块了。”

    那是她小学五年级开学没多久的事情。那天的照朝刚跟影山一起，用外婆教过的方法给长高高长颈鹿补了半截脖子，心里还想着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会是中学、还是高中？不过这就该取决于影山了，当时的照朝不无遗憾地想。她又不打排球，像外婆这样有个一米七左右就可以了，长到一米八的壮举肯定只能指望他。

    就跟外婆那位朋友说的一样，上了中学之后，影山简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去年年末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男孩的头顶还离那条最终的标尺线有一点点距离，等到过了个新年进了二月，就已经突破了一米八的界限。

    那还是两个人一起补习、给白鸟泽入学考试最终抱佛脚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刻意想要量一下的意思，是影山偶然从长颈鹿前晃过去、照朝觉得哪里不对才说要不要比比看看，结果比上去才发现，“180厘米制霸”比她预计的还要早了一点。

    按照往年的安排，这种时候也该给长颈鹿的脖子再加一段了，在这个约定成立的第十一年。那也只不过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现在想想却犹如上辈子的往事前尘，仿佛隔着一层纱般地模糊不清；就像从来没有人想过，她跟影山，竟然会变成现在这种连话都不说一句的样子。

    ……所以她跟影山，会这么渐行渐远、到最后终于形同陌路吗，就像无数漫画小说里描绘过的结局一样，或者像是她跟他逐渐被拉开的身高差一样？

    徒劳的追赶和无望的追逐，所有付出的努力都无济于事。这种想象、这样的假设实在是太悲哀了，稍微想想就要喘不上气，照朝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糊成一片，想要抬手按按太阳穴的位置，衣袖却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好，那三位同学，我们也开始了，我倒数三个数，”是另外一侧的日向，照朝转头过去的时候正好也赶上学生会的干部出声提醒，是要她们三个做好准备。于是男孩便什么也没说，冲着她特别灿烂地笑了笑，然后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那是加油或者鼓励吗？或是想要表达的某种相信吗？照朝并不清楚，但又模糊地似乎能捕捉到一点日向的意思，“我们一定能抽个好签”，因为那双漂亮的蜂蜜色眼睛是这么说的。

    很奇妙地，糊成一团的脑子像是被按下了彻底清空按钮，在男孩的注视里奇异地平静下来，连那种呼吸发紧的感觉都消失了。照朝轻轻地吐了口气，在学生会干部“三、二、一——”的倒计时里，伸手捉住了中间那根丝带。

    “……诶？”

    属于自己的小声惊叹就像悄无声息滑进了水潭的鹅卵石，没有溅起一丁点的水花，因为周围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让照朝、乃至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站在她两边的日向和影山，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间的这一条。

    三只握在同一条丝带上的手，大小不同肤色也有差别，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喜剧电影的截图。对吧，描写夏日祭上麻绳抽奖的文艺作品也常常会有这种桥段，一对不打不相识的冤家却选到了同一根绳结，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放弃自己的……

    这种段子的后续发展通常是被周围的人一同起哄，然后两个人面红耳赤地说着“那就一起吧”“好吧一起”的标准结局。可是人家那也都是两个人而已，三个人挑还能挑到同一根，这概率应该是多少？

    纯数学的话应该是二十七分之一，不到4%的样子，但实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她在中间所以挑了最中央的丝带很正常，如果换照朝站在旁边的话，那从顺手的角度考虑，可能就会选一根别的吧……

    说是这么说了，但两个男孩还真就这么选了，从挑人开始都是在众目睽睽底下的，事先也没人商量过，这会儿也有点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样子看上去都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呃、这种情况的话……”连学生会的干部都有点发懵，之前七嘴八舌地吵吵的那些，也几乎都在讲“要是她跟日向没选到同一根怎么办”或者“要是两个不同组的人选了重复的怎么办”，现在这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预料的小概率事件了，语气都有点卡壳，“应该——”

    不过这种情况看着巧合，其实也只是“不同组选了重复的”下面的一种分支而已，并不是最麻烦的情况。那种上上下下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拧成一团乱麻的感觉又来了，心跳的声音也格外地响，照朝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让自己平静下来。

    反正是没有公布结果的，那其实换不换都一样——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照朝突然听到了压低了的熟悉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很近的地方，“不好意思，我……”

    ……没有第二种答案，那就是影山的声音。仿佛有所预感一般，照朝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揪紧了，她想要不管不顾地看看男孩的脸，想要脱口而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质问，想要揪住他的领子问一句为什么——

    有什么可问的，会有人这么说吗？照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无所谓；可就在这所有的一切化为行动之前，在她想要抬头的瞬间，手边近在咫尺的、那只大了好几号的手，也仿佛退却般地松了开去。

    “我……”影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位学生干部，没有看任何人。高个子的男孩就这么垂着头，松开的手像是无从选择似的，在空气里无助地晃了一下，这才放在了最旁边的那根丝带上，小声地、喃喃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