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有鬼就容易疑神疑鬼，别人说什么都会觉得在拐弯抹角含沙射影。虽然知道人家肯定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听到自己的名字和两个男生摆在一起，照朝还是有点儿小小的坐立不安。

    不过仁花想要表达什么……她大致也能明白。照朝清了清嗓子，望向了身边肩膀都垂下来了的女孩子，主动挑起了同级生没能出口的话题。

    “是毕业去向——”其实不完全对，仁花肯定是要读大学的，这个倒不用纠结什么。照朝讲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太准确，干脆换了个形容，“或者说、升学志愿的事情？”

    真像她一开始说的毕业去向的话，日向应该是她们这一批同级生里最早确定的一个，高二刚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要争取出国打沙排的机会。这个决定照朝当时是全程见证的，说是始作俑者都不为过；小武老师、乌养教练、乌养老教练包括音驹的猫又教练都有帮着打听，后来还是鹫匠老师给牵了线，介绍了白鸟泽学园以前的毕业生。

    并且还真的是在巴西，跟当时她和日向想的一模一样。男孩一收到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发邮件告诉了她，算算时间连晚上都没等到。

    决定虽然是老早就决定了，但也不至于刚毕业就要杀向地球的另一端。鹫匠老师帮忙联系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了规划，毕业之后要先GAP一年，一边学语言一边练沙排，以日向的家庭状况来说还要打工攒点生活费——

    学习也好打工也罢，还是葡语这种比较小众的语种，肯定都是东京机会更多、也更方便。所以四舍五入讲的话，正儿八经要去东京发展的影山，准备去东京读短期语言学校的日向，还有大学本部在东京的她自己，到时候都是要去首都圈那一片混的，放在一起讲倒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是升学班，但乌野向来也不是什么以文化成绩出名的高中，对“东京一工”有所追求的人早在高中入学考试的时候就想方设法跑到市中心那几所公立去了。照朝身边的同学目标是外县的也有，但多数人还是想要留在宫城、留在东北的，月岛和山口就是两个典型中的典型。

    当然，像仁花对设计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不管是去东京、去外县还是留在宫城都有能报的学校。并且仁花妈妈就是做设计公司的，在这方面能够提供的建议应该更多一些才对吧？

    “我妈妈说什么事情都由我做主，她不插手，”仁花抬起脸来，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样子，只是语气里多少流露出了一丝怨念，“说是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我……”

    还真像是仁花妈妈会说的话，照朝不由得笑了笑。排球部一年级一起开学习会的时候她也跟着去过，见过仁花妈妈几次，是特别典型的、教科书一般的雷厉风行女强人；并且仁花家的条件确实是蛮不错的，住的是靠近仙台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又和她一样、是家里的独生女儿，考私立也是能负担得起的程度，不至于有什么经济上的压力——

    “我也知道啦，像我妈妈这么开明的家长其实也很难得，”仁花把下巴颏抵在膝头上，细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反倒是我，在那里纠结来纠结去的……”

    倒也是人之常情，照朝可以理解。有时候选择多了反而更不好做决定，尤其是对仁花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选择障碍症的类型来说……

    或者就因为妈妈稍微强势了一些，做女儿的仁花才会总是瞻前顾后、容易考虑得太多吧。这本来就没什么，照朝应了一声追问道，“那仁花酱自己呢，是怎么想的呀？”

    “我的话，其实……”仁花有些迟疑地低声说，似乎正在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是有点想要留在宫城的……”

    “毕、毕竟！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啊，”讲到这里的仁花突然提高了声调，像是想要证明、或者说服什么人一般，连语速都加快了，“想要帮我妈妈做点什么，也比较方便吧！”

    在照朝看来这属于相当有说服力的理由了。要是走纯艺方向肯定是要考个越好的大学起点就越高，最好再出国深造一下，跟的导师什么的名头越响亮越好；但仁花是要做事情的，说得夸张一点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能早点上手做事、积累经验还真比什么都强。

    况且讲得直白一些，考去东京然后找个实习也肯定要从打杂做起，很有可能被分配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打印文件啦、定下午茶啦、被甩一些其他人不愿意做的事务性工作之类的，说学到什么吗？其实也不一定——

    “我觉得很好啊，自家公司嘛，”并且越好的公司越是这样，管理严格、要求也高，要运气差一点再碰到个比较强势的带教老师，短期内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上手case的机会了，“跟妈妈商量商量，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呀。”

    “嗯……我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吧，跟照朝酱一样，”仁花的目光有种找不到落点的无助，似乎每个字都讲得很艰难，“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没有出息了……”

    “看到像照朝酱和影山同学你们去东京，还有日向、以后是要去巴西的吧，”这个用词有点格外地严重，照朝不由得一愣。像是知道她一定要问，仁花自己主动就说了下去，“我心里也挺羡慕——”

    “但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家，”仁花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差点就要越说越小的样子，“所以想到要走那么远、心里就有些麻麻的——”

    “这怎么就没出息了啊，我可不这么觉得。”照朝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离开舒适区、想要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要是这就算没出息的话，那全日本大概有一半……”她停顿了一下，干脆讲得更夸张一些，“一多半的人都要羞愤而死了哦。”

    并且应该不是错觉，照朝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瞥身边的女孩。这个逻辑按道理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她总觉得前面这些都是铺垫，仁花……其实有更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吧？

    “可是、并且——”本来就小小一团的仁花这么嗫嚅着的时候，整个人也缩得更小了，“我——”

    果然吧，这种难以启齿的样子，就是还有别的原因。照朝干脆转过脸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子迷茫的、急得仿佛要哭出来的脸，突然福至心灵，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从小就对别人的情绪和状态比较敏感，对人类感情的漩涡这种事情，照朝自认是比较有研究的，尤其在当事人不是自己的时候更是如鱼得水。比如大家同学这将近三年以来，她当然看得出山口对仁花那些未曾言明却一望即知的小心思，也能看得懂仁花望向月岛的时候眼睛里写着的莫名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