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能见面当然很好，吃饭什么的还是不了吧。哪怕只是想想“找她吃饭”几个字，照朝都感觉自己的胃部有些隐隐作痛。

    那天胡吃海塞的后果一下子又浮上心头。难受归难受，最后还莫名其妙地就靠在了人家影山的肩膀上去，还就那么睡着了……只要想到这件事，心跳的节奏就仿佛又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所以我去东京，和仁花酱留在宫城，”照朝抿了抿嘴，把心思拉回来、聚焦到刚才的话题上，“也没什么区别呀。”

    “既然就是有这样的便利，那就好好享受嘛，为什么……”她本来组织的语言比这还要尖锐不少，想想身边坐着的仁花，还是稍微修饰了一下，“就非要逼着自己绕开它呢。”

    “照朝酱竟然是这么想的啊。”沉默了一小会儿，仁花才小声说，“我还以为，照朝酱肯定也会劝我‘做自己就好啦、不要在意别人’之类的……”

    其实意思是差不多的，但“做自己”这种话对现在的仁花来说，大概也起不到什么鼓励的作用吧。人是群居动物，就算再怎么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动摇、一往无前的人，也总会有觉得孤单的时候，更别提已经被打击到有点疑惑的同级生。

    “因为这种话仁花酱肯定已经听了不少了吧，”照朝用一种特别笃定的语气说，“比如说问答社区？那些人估计只会车轱辘说‘要做自己、不要做恋爱脑’，听听也就算了啦。”

    “不会吧，照朝酱怎么知道——”讲到“问答社区”的时候，仁花就已经睁大了眼睛；“恋爱脑”几个字一出她顿时扭过头——照朝几乎听见了女孩转头时脖子发出的“咔吧”一声，“这都能猜对的吗？”

    “嘿嘿。”这倒也不算难猜，照朝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凭她对仁花的了解，同级生确实是会在迷茫的时候去网络上寻求帮助的类型——

    尤其在身边的人都没法问、得不到什么有效回答的时候——清水学姐没读大学，现在应该是在运动用品店工作；拿去问后辈这种未来进路的话题就更奇怪了，难道真的让仁花去找月岛或者山口去讨论这种事吗？

    并且仁花现在的思路，照朝想，很明显就是现在互联网上最流行的那种风格，也就是不管什么事情都先告诉你要做自己，不要被其他人事物、尤其是爱情所影响你的决定。

    “照、照朝酱真是……”仁花似乎是遭受了极大的世界观冲击，从去摸手机开始就在低声碎碎念，直到递给她还在小声地感叹着，“差不多就是这样……”

    屏幕上显示着问答社区的页面，提问下已经有了几条回答。照朝道了句“那我看了哦”接过来迅速地扫了几眼，回答的口径果然跟她想象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话对吗？对；有用吗？没什么用。正确的废话，没有任何可操作性的方法论，大概就是这种样子了。是的，人当然要做自己，要有自己的决定，要坚强勇敢、要坚定不移，这当然没错，可是每个人面对的人生境遇是不同的，促使她们做出选择的因素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

    ——凭什么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逼着别人、一定要选择跟恋爱相反的那条路啊？

    退一万步讲，至少也应该把各种变数摆到台面上来，具体条件具体分析、衡量个孰长谁短才是个解决问题的样子吧。泛泛地喊几句什么“爱情不能当饭吃”的、大而化之的口号，对陷入迷茫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网络上都是萍水相逢的人，问问题的人大概没花什么咨询费，也没有谁活该对别人的人生扛起一份责任，这倒也可以理解；然而仁花已经有了倾向，已经有了“不想离开”的理由，再加上以她的性格，已经在问题里把自己的情况仔细地描述了一遍，然而在一部分人的眼睛里，还是只能痛心疾首地看到“恋爱脑”。

    这算是什么啊。口口声声地告诉别人要做自己，而当人家当事人真的下定了决心又开始摇头叹息指指点点，说什么“你这根本不是出于自己的内心”云云。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符合这些人的想法，才有资格被他们称作是“自己的选择”呢。就别说仁花真的有其他理由，就算没有——

    就算真的是为了爱情，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又能怎么样呢？哪怕像是当时的班导、像她在北一的教导主任那样，真的能讲出来个孰轻孰重也就罢了——对这种照朝虽然最后没有听，但也是明白人家老师的良苦用心的；可是说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等到别人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就变了脸，这些人大概也没多少真心，只是想要享受一下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别人的快感、过过嘴瘾而已吧？

    “就这些，听听也就算了啦。”照朝本来想把问答社区的页面划走、来身体力行地表达“算了”的，想想这样有点奇怪，就只是放任手机过了亮屏时间黑下去，然后还给了仁花。

    “按这些人的说法，那肯定是出国——”刚才她把问题底下的回答已经挨个扫了一遍，有条就是在极力撺掇仁花、让家里出钱送题主去海外的，看语气和言辞年纪就很小，可能还没有她们两个大，“读个罗德岛啊帕森斯啊皇家艺术什么的最能实现人生价值了，仁花酱会想这些吗？”

    “不不不不不不，”同级生把亚麻色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连说了六个“不”字，“我家爸爸也提过去海外这种选项啦，不过我连宫城都不想离开……还是算了吧。”

    对仁花的家境来说，送她出去也不算是什么遥不可及的选项。想到这里，照朝不由得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人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所以说，”短暂的沉默之后，仁花轻轻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来，“我是真的很佩服日向啊。”

    是啊，谁能没有类似的心情呢。照朝扬起脸望着天空中被乌云遮盖了一半的、近乎满月的圆月，下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等到日向去了巴西，那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到时候她望着月亮的夜晚，应该就是男孩为了梦想……以及生计正在奔波的白昼。

    在她们这些同级生里，最早定下去向的日向要去的不是什么大学，不会有什么可以申请的赞助、或者奖学金，所有的开销都要靠家里提供，或者自己的双手挣出来。

    十八岁当然已经不是孩子，当然已经有很多自己能做的事。照朝也是从小被各种人夸独立、夸能干、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搞定的，可是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始终活在外婆的羽翼之下，是外婆给了她任性的本钱——

    “……呀，”喀啦喀啦的声音在照朝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伴随而来的是她熟悉的称呼，“照朝同学，谷地同学——”

    就跟电视剧里自带BGM似的，这一把总是和自行车链条声一起出场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与此同时身边的女孩也像是被抓了包一样地险些蹦了起来，连出声打招呼的声音都变了调，“……日、日向！影山同学！”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果然是推着车子的橘子头男孩，还有身后半步远站得仿佛雕塑一样的颀长身影。她的青梅竹马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跟照朝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仿佛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就进了便利店。

    ……她跟仁花聊了这么久的吗？照朝抬头，条件反射地望了一眼山坡上学校的方向，才发现校园里已经彻底熄了灯。

    行吧，那两个占着第二体育馆、加练起来没完没了的家伙大概是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校工老师赶了出来。照朝摸出手机确认了一眼时间，倒是比她想象的早了那么一点，“结束了呀？”

    “嗯嗯，结束了哦。”日向推着单车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她和仁花两个人坐着的混凝土台子，这才把车子拖到路边，一边支起撑脚一边说，“刚才……嗯。”

    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突然打住了。停好车子的男孩特别自然地在照朝旁边坐下，顺势也换了个话题，“怎么了，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