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鸽子啊

    去李霖秀律所的路上,舒青晗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开车不好拿手机,于是她没看是谁,直接在车载蓝牙上接通。

    “你和杨忍冬怎么还没来啊,”范瑾初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车子里,“大家都等着呢。”

    经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想起今天晚上似乎是范瑾初的暖房party。

    舒青晗难得的噎了一下,“那个,我和杨忍冬没在一块,我有点别的事,可能——”

    “……放我鸽子啊?”范瑾初沉下声,严重不悦道,“几百年请你来玩一次,大家都等着你俩,还在这种时候让我没面子。服了。”

    舒青晗顿了顿,很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到时候我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吧,要是来得及我一定过去。真的不好意思,突发事件,来不及和你提前讲。”

    “您请便,”范瑾初不咸不淡地回答,“我怎么敢要求大忙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的聚会?”

    说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到了律所前。舒青晗匆忙说了句“等我处理完事情和你联系”,便挂断了电话。

    走进律所,前台的姑娘认识她,见舒青晗来了,冲她笑一笑,“青晗姐。”

    她接过她递过来的温水,“你们李律呢?”

    “在里面,”女生一指身后,“您直接进去就行。”

    推开李霖秀办公室的门,这人竟难得好整以暇的端坐在老板椅上。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目光很沉重。

    “你来了。”

    舒青晗回身把门扣上,坐到李霖秀面前,“什么事,说吧。”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拿着的几张纸放到了桌上,用手指轻轻一推,顶到了她面前。

    舒青晗疑惑的看了李霖秀一眼,将几张薄薄的纸拿到手里。

    一份民事诉讼状,一份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状,原告都是“李佩兰”,被告是一个叫“刘凯云”的人。

    民事诉讼看不出什么,她简单扫了两眼,翻到后面的刑事诉讼。

    原告人:(李佩兰、女、65岁、汉族)。

    被告人:(刘凯云、男、52岁、汉族)。

    案由:(故意伤害罪)。

    诉讼请求:

    1、依法追究被告人刘凯云的刑事责任。

    2、请求被告人刘凯云赔偿损失费10000元。

    事实和理由:原告与被告为被雇佣和雇佣关系,10月8日,原告之子在工作场所内不明缘由身亡。原告之子身亡后,被告存在销毁证据的行为。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七条规定,构成犯罪的,对直接责任人员,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刘凯云所在建筑施工单位的违规行为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在施工中偷工减料,故意使用不合格的建筑材料、构配件和设备;二是不按设计图纸施工;三是不按施工技术标准施工。以上,导致原告之子重伤不治而亡。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六条规定:在刑事诉讼中,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伪造证据,帮助当事人毁灭、伪造证据,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证据和证据来源,证人姓名和住址见下。

    此致

    人民法院。

    目光落到最后一行,尽管已经在张启的嘴里听到不少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但自己亲自看下来,舒青晗仍觉咋舌。

    “真可怜。”她放下纸张,“所以你叫我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李霖秀摇摇头,伸手将电脑屏幕转到这一侧,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顺着她的手指,舒青晗看到了电脑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黑字。

    舒氏建工集团有限公司智天南星在建工程工程承包商:刘凯云。

    她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划过这行文字,看了第一遍,又艰涩的转过头去,看了第二遍。

    舒氏、建工。

    脑海里浮现起前不久舒辽离开的那天,舒青晗回家路过已经挂好牌的工地,那锃光瓦亮的金色牌子上格外显眼的粗黑字。

    智、天、南、星。

    她怔怔的低头看看摊在桌上的诉讼案,又抬起头,一遍一遍的看着那行字。

    在这一刻,舒青晗终于瞥到那层层黑雾之下,透出的一线曙光。

    李霖秀也并不开口打扰,只平静的坐在她面前陪着。

    良久,舒青晗终于回过神。

    李霖秀忽地开口问:“你怎么想的?”

    她抬起眼。

    目光对上的瞬间,李霖秀点点头,将诉讼案收起,“我知道了。”

    舒青晗喝光一次性杯子里最后的水,站起身,“我走了,还答应了要去朋友的趴。”

    从律所走出来,她坐上车,给杨忍冬打了个电话。

    没响两声,那边接了:“喂?般般?”

    舒青晗靠在驾驶座上,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一边问:“你去范瑾初那了吗?”

    “还没呢,”杨忍冬那边乱糟糟的,“最后一个病人,做完就去。她催我呢?”

    “没有,”舒青晗导航了诊所的位置,“我也刚出来,去接你吧,咱俩一起过去。”

    “好啊。”杨忍冬说,“估计你到这边,我也刚好弄完。”

    “嗯,挂了。”

    挂断电话,舒青晗没急着开车,而是先坐在车上发了会儿呆。

    二十分钟之后,她启动车子,前往杨忍冬的诊所。

    诊所外只有一个车位,估计杨忍冬的车子正停在那里。舒青晗把车子停进巷口对面马路的停车位里,走着进了巷子。

    走到诊所所在的巷道,她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还在吵吵嚷嚷的,估计是还没完事。

    起初舒青晗还怀疑一下里面是否出现了“医闹”,但转念一想,以杨忍冬的能力,应该也很难出现病人大闹康复师的情况。

    她靠在墙上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到了,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杨忍冬很快回了个“OK”。

    收起手机,舒青晗循着上次的路线,慢吞吞走到了李勇的家门口。

    仰起头,简单的小平房上,白色的挽联在风中扑棱棱的飘,死寂、绝望、痛苦,不断的充斥在这家人的心里。

    姐姐死的时候,连个正经的葬礼都没有。因为她是“自杀的”,她是懦弱的,她是为家族蒙羞的。

    舒鸿天下葬那天,舒青晗偷偷在花园里抛了一个大坑,把姐姐唯一剩下的那件衣服埋了进去,填好土。然后跪在地上,重重的的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她没有起来,而是用额头贴着埋葬姐姐衣服的泥土。

    贴着贴着,舒青晗忽然就很想哭。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掉进土地里,又被迅速吸收。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舒鸿天的怀里。

    “姐姐,”舒青晗死死的咬着牙关,在她怀里许下郑重的誓言,“你等着我。”

    “等我,给你报了仇,我就下去找你。”她一字一顿,在同等年纪的孩子还在为了学习成绩和买不到喜欢的零食而苦恼的时候,给自己咒下最恶毒的诅咒,“如果我没有为你报仇就死了,那我将会生生世世,不得往生,永无宁日。”

    “小姑娘,你站在这干什么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唤醒了舒青晗,她偏过头,看到了一个极矮小的老人。

    一道道皱纹深深的刻在脸上,腰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佝偻着,头发、眉毛全部变成了灰白色,脸色也是灰白的。

    舒青晗看了一眼门口的挽联,又看一眼老人,平静的搬出张启:“您好,我是张启的朋友,路过这,就顺便过来看看。”

    熟悉的名字蹦出来,老人脸上的戒备消了不少,点点头,又用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她,“哦,哦,是小启的朋友,之前没见过你呀。”

    “我们是在海洋馆认识的,”舒青晗忽然发现老人需要努力的仰着头才能和她对视,她顿了顿,为了迁就老人的身高,拢着衣服蹲了下去,继续解释,“刚认识没多久。”

    “噢,”老人点点头,很轻柔的摸了摸舒青晗的脸,“你看着很面善。”

    她其实不太喜欢有人触碰自己的皮肤,尤其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舒青晗忍着那股不适感,笑着道:“您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呢。”

    “我很喜欢你,其实本来应该叫你进家里坐坐的,但是,唉……”老人摇了摇头,“家里出了点事,屋里什么都没有,也不好招待客人。”

    舒青晗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了呀?”

    “是我孙子……”老人抓着她的袖子,几个呼吸间,眼泪就已经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流淌在脸上干涸的沟壑里,“我孙子,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害死了。”

    舒青晗没有搭话,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一点点给她擦掉眼泪。

    “那天,我遛弯回来,隔壁的就和我说,说不好啦,你孙子被救护车拉走了,儿子儿媳妇都去医院了,你也赶紧去看看吧,”老人紧紧闭着眼睛,“我腿脚不好,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听到小勇的消息,身上立马就瘫了,我想出门,却怎么也走不动,只能眼睁睁躺在床上等着。”

    “等啊,等啊,却只等来小勇身体都凉透了的消息,”她捂着胸口,“躺在床上的那几天,我在心里求,求神拜佛保佑我小勇一定要活着,我愿意用我这条老命去换,就算立马就死了都可以。”

    舒青晗沉默的看着老人,恍惚之中,仿佛又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自己。

    “可惜没用,小勇还是没了,”她凄惨的笑一笑,“老天爷可能是觉得我这条命不值钱,不够抵小勇的一条命吧。”

    -

    “你去哪了?”杨忍冬系上安全带,诶呦诶呦的给自己揉腰,“疼死我了,一站就是一天,感觉都快站出腰间盘突出和静脉曲张了!”

    “随便转转,”舒青晗点开范瑾初之前发到群里的地址,“走吧,时间还不晚。”

    杨忍冬懒洋洋的深了个懒腰,将脸靠在了椅背上,“到了叫我,我先补会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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