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

    舒青晗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随即提出要走,舒尔从朋友们中脱了身,主动说要送她。

    舒青晗瞥他一眼,没拒绝,点点头应了。临走前,她解下陈竹的围巾放到玄关处,又把包里的皮筋拿了出来放到桌面上。

    推开沉重的大门走出别墅时,舒青晗心里难得升起几分畅快,脚步飞快的走在前面。

    “诶,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

    舒尔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看着她的长发被风高高的扬起,又轻轻的落下。

    临上车前,舒青晗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灯火辉煌的别墅。

    繁华和热闹依旧,可主人不在。

    或者,也可以说是“再”?

    “走吧?”已经坐进驾驶座的舒尔启动车子,探头过来。

    她收回目光,坐进了车里。

    “送你回哪里?”车子驶上马路,他飞快的看了一眼舒青晗,转过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自己卡通金毛的车挂上,下意识地顺嘴提了一句,“不然去我家看小狗?它今天上午刚送去洗澡回来,很香的,毛也很蓬松。”

    本以为会得到和寻常无异的否定答案,舒尔已经在心里规划好了回她家别墅的路线——结果,刚要旋转方向盘,却只听身边人一句轻轻巧巧的:“好啊。”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愣了几秒钟,这才高兴的侧头看舒青晗,“真的?”

    “闲着也是闲着。”她很平淡的说。

    舒尔自己家位于CBD中心区的江景大平层,是当初他留学归来舒辽送给他的毕业礼物。而且,为了避免其他住户产生的噪音打扰到舒尔的正常生活,他老人家还特意将上下楼全部买了下来,平时就放些杂物。

    车子刚进入到地下车库,物业管家就已经等在了门口,随时准备帮舒尔泊车。

    在安全的交接处,两人一起下了车。他将车钥匙递给年轻人后,就抬步往电梯走。

    地下车库里很冷,只有微弱的供暖系统在提供着作用。舒青晗把手塞进口袋里,刚走几步却又停住,轻声对那脸色已经冻得发紫的年轻人道了句谢。

    他显得有点受宠若惊:“不用谢,这、这是我应该做的。”

    舒青晗收回视线,朝着舒尔走了过去。

    迈进温暖的电梯里,车库的冷空气顿时荡然无存。她把手从衣袋里抽了出来。

    这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泊车是他们应该干的事,既然收了钱,那就要做好本职工作。其实,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再和他们多说什么,都只是服务我们的而已。”

    舒青晗抬起眼,看到舒尔靠在轿厢的壁上,神情显得很漠然。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他这个人很割裂,甚至割裂的很可笑。

    那些向上对长辈们的彬彬有礼,仿佛都只是他的另一个人格。而每当向下面对一些人的时候,舒尔又会变得很冷漠。

    ——当然,她自己也像是一分为二为了两个。

    舒青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舒尔仔细地凝视着镜子里她的脸,察觉到舒青晗的情绪似乎有点奇怪,但他自认为说的没错,所以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一路无言。

    到了八层,电梯门打开。舒青晗离门口近,抢先一步迈出了门。

    “你喜欢这吗?”舒尔紧随其后,指了指面对着他家大门的第二户,“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我就把这里也买下来了,要是喜欢的话,你就搬过来住吧。”

    “我说过我不喜欢平层,没有别墅住着舒服,”舒青晗冲着门一抬下巴,让开了位置,“开门。”

    “Haley一定会扑出来的,”舒尔一边按下指纹锁一边回头叮嘱,“他的力气有点大,你小心点。”

    下一秒,随着咔哒咔哒开锁的声音响起,黄色的一条毛绒绒瞬间顺着打开的门缝钻了出来,呜呜汪汪的叫着就往人身上撞。

    舒青晗还没准备好,一下子被扑了个满怀。

    小狗滚烫的身体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扬起狗头冲她笑,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撒泼打滚的求摸。

    “自来熟,有点太热情了,”舒尔拎着它的后脖颈把狗拽进家里,毫不意外的在舒青晗的外衣上看到一小片口水印,顿时尴尬的笑笑,“衣服脏了,到时候我让人送批衣服去你家吧。”

    她摇了摇头,抽过玄关上放着的抽纸擦了两下,“不用,家里还很多。”

    舒尔夹住Haley跃跃欲试还要往舒青晗身上扑的狗头,“先在沙发上坐会,我去给你倒水。”

    她低下头,目光和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对上,“我自己随便转转。”

    “哦,好,你看吧。”他摸摸脑袋,带着Haley往厨房去。

    舒青晗穿过客厅,站到了舒尔的卧室门前,心里没什么负担的直接推门就进。

    他的床很整洁,规规矩矩的四件套。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样式熟悉的小夜灯。

    她的目光在灯罩上面定了一会儿,忽然嘲讽的弯起嘴角,转身离开了这里。

    迈进书房前,还是要象征性的问一下的。舒青晗按下门把手,“我进你的书房看看可以吗?”

    舒尔不知道在厨房里弄什么,叮叮咣咣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回答一起远远的传过来:“可以!”

    他家整体是新中式的装修风格,连书房也不例外。舒青晗走进去,对书桌上的文件和电脑都没兴趣,只认真的打量着墙上的博古架。

    实木架子上参差不齐的放了一些古董花瓶和绿植,但最醒目、也是最惹眼的,莫过于中心的那一小块玉石摆件。

    如果舒青晗没认错的话,这块玉是舒尔出生后没多久舒辽亲自切开并打磨出来的,取名为“迩”。

    她那时候还没出生,所以只听说过它,却没有亲眼见过。

    ——这次见到了。

    通体绿色的石头色泽明亮均匀,带着自然和时光在上面刻下的痕迹。说实话,看着就价格不菲。

    舒青晗远远的看了看,有绕过书桌,站到这块玉的前面仰着脸打量它。

    底座应该是黄花梨的,纹路很清晰。她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随即神情一顿。

    我究竟是该说你处处谨慎,还是说你胆小如鼠呢。

    我究竟是该说你心思深重,还是说你为虎作伥呢。

    我究竟是该说你虎毒不食子,还是说你装聋作哑呢。

    爷爷,爸爸,二叔,我究竟……该说你们什么好呢。

    从书房出来,舒青晗看到舒尔正端着两个盘子朝着沙发走去,Haley甩着尾巴走在他脚边,时不时的添乱。

    “诶?你看完了?”他把盘子放到茶几上,抬起头看到舒青晗已经走到了身边,“怎么样,我的品味还不错吧?”

    她探头往盘子里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挺好的。”

    “我热了一点家政烤的蛋糕和饼干,又煮了茶,”舒尔主动解释,“虽然我不经常做这些,但据我妈说味道还可以,坐下尝尝吧。”

    舒青晗在他身边坐下,捏起一块饼干送进嘴里咬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那块玉,从刚搬过来的时候就在那里吗?”

    “你看到了?”舒尔喝着茶,手下没停的搓着Haley的狗头,“对,一开始放在我爸的书房来着,后来我回国自己住了,就挪到我这里来了。”

    “哦。”舒青晗点了点头,对他煮的茶表示赞许,“茶煮的不错。”

    舒尔很高兴:“是吧!我就说呢!”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流露出了与电梯里的漠然截然不同的神情。

    是带着点欣喜的、讨好的神情。

    “我看到爷爷送你的那块玉了,”舒青晗忽然开口,“是叫闻名遐迩的‘迩’吗?”

    “你还记得它?”舒尔握着杯子,隔绝开Haley想要舔盘子的大脑袋,“对,闻名遐迩的迩。”

    她紧接着追问:“那既然用了那个迩,为什么你的名字又变成了尔尔的尔?”

    舒尔的脸上闪过空白,“这我就不知道了……据我妈说本来是要叫那个迩的,但又改掉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怎么会没什么区别?”舒青晗不依不饶的说,“尔和迩,有一个走之旁的区别呢。”

    “你说的对。但卓尔不凡,和闻名遐迩的意思好像差不多哦,”虽然疑惑,但舒尔还是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这么一看,都是好的意思啊。”

    不一样的。

    舒青晗看着他那张充满疑惑和不解的脸,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如同我原本的“清晗”一样。

    他们去掉名字里最重要字的偏旁部首,为的就是让我们彻底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让舒迩的“闻名遐迩”变成“不过尔尔”。

    让舒清晗失去“三点水”,不再“清澈”。

    而舒鸿天……她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从名字,到人。

    在我们这些人里,只有舒鸿天是没有被污染的。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摧毁她,无法摧毁,就无法影响,无法影响,所以就无法控制。

    所以,他们要让她死。

    可,我宁愿我才是那个“舒鸿天”。

    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死。如果我是“舒鸿天”,那么她便会是“舒青晗”。

    舒青晗凝视着脚下地毯的花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了。

    舒尔早已习惯了她的忽冷忽热,自己慢悠悠的品起茶,在心里啧啧感叹茶艺精进。

    正夸到第一百五十字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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