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禅星的合作进程开展得很顺利，一整场合同签下来，舒青晗都没有看到梅芒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笔，冲着桌对面坐着的梁希仁和王云笑了笑，“梁总、王总，合作愉快。”
送人下了楼后，舒青晗背着手，慢慢的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却忽然感觉在暗处有一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的追随着她。
她站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向那处望去——空无一人。
舒青晗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瓷砖，过了几秒钟，又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
她从来不信什么巧合。
最近舒氏的种种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也没那么多事让舒青晗操心，她终于从忙碌的漩涡中转了出来，有点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转眼已经春暖花开，舒青晗站在自家院子里，迎接了柳月见的第一次到访。
她怀里，抱着睡得懵懵懂懂的辛巴。
“当初可吓死我了，”柳月见搓了搓小猫的脑袋，将它塞到了舒青晗怀里，“我从垃圾桶找到你说的那个垃圾袋，伸手往里一摸，满手的血，还好没事。”
她把手放到辛巴的脑袋上，“也是事出紧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嗐，有什么麻烦？”柳月见笑眯眯的跟着舒青晗往家里走，“你之前给我邮来的那些玩具啊食盆啊什么的我也带来了，一会儿就到。”
“行，”舒青晗说，“进来坐坐吧，参观一下我家。”
辛巴从睡梦中醒过来，依恋的趴到了舒青晗肩上，软乎乎的喵了一声。
“呦呦呦，想你啦，”柳月见勾了勾辛巴的下巴，“想你姐姐了是不是呀？小辛巴。”
舒青晗颠了颠辛巴，“长胖了不少。”
柳月见在沙发上坐下，挺了挺胸膛，挺自豪：“那当然！”
舒青晗想把辛巴放到沙发上，小猫却伸出了爪子使劲扒着她的衣服，怎么弄也弄不下来。无法，舒青晗只能扛着它走到了厨房给柳月见倒水。
“月见！你想喝什么！”
柳月见的声音影影绰绰的从客厅中传来：“白开水就可以！”
舒青晗给自己和她倒了两杯水，端着走出来的时候瞧见柳月见正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怎么了？”
柳月见终于找到了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明亮的灯光在头顶亮起，“有点黑，我开一下灯。”
她走回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好喝。”
“白开水能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水味，”舒青晗笑着喝了口水，也学着柳月见道，“好喝。”
两个好朋友凑在一起笑闹了一会儿，她又正色道：“月见，谢谢你能把视频发给我。为了表示感谢，我今天中午给你做黄金猪扒饭。”
柳月见显得有点惊讶，“你知道是我？”话音未落，她又噗的一声笑出来，“我还特意把那个发视频的号给注销了，这你都能发现？！”
舒青晗得意洋洋，“我是谁啊，什么能逃过我的法眼？”
能接触到舒氏的这些事项，又恰好在集团内部是个小头头的，舒尔的职位又太高，除了柳月见，她再也想不到这人是谁的另外可能性。所以从刚见到邮件后的一个小时她就知道发邮件的人是她了。
“也对，我们青晗是最聪明的，”柳月见与有容焉的哈哈一笑，“当时也是赶巧了，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孩在电脑里发现还没删干净的视频，让我过去看，我一看，那不是李勇吗。本来我想息事宁人当作没看见就算了，但后来又想着你一直跟他们不对付，没准以后有用呢？所以就发你了。”
“月见，你帮了大忙了，你做了一个很伟大的事情，”舒青晗捏了捏她的手，“你不仅帮了我，还帮了李勇一家人。”
柳月见脸红起来，“诶呀……不算什么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柳月见提出想和她一起去健身。舒青晗便带着她去地下室参观了自己的健身房，又带着她简单的进行了一些基础的锻炼。
很快就到了中午，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多少食材，尤其没有咖喱。
“我得出去买点菜。”心情沉重的合上冰箱门，舒青晗一边往玄关的位置走一边冲着柳月见道，“你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诶，不然我跟你一起去？点个超市外送也行啊。”
“不用，”舒青晗摆了摆手，“超市不远，我买了就走，二十分钟之内就回。”
她出了别墅区，一路顺着路边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她好像记得那边有家生鲜果蔬店。
刚走出来舒青晗就后悔了，选择走着出来真是一个不那么妙的决定。外面的天气正好，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脸上，很适合滑滑板。
她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从门口的车库里拖出滑板放到外面的石板路上，脚一蹬就滑了出去。
还是这个舒服。
温温柔柔的风迎面吹过来，舒青晗很快就到了果蔬店门口。她把滑板放到门口的收银台前拜托老板帮她看着，自己走进了屋里开始挑选蔬菜。
买了几个土豆几颗青菜，舒青晗转来转去，又上了二楼买了一块猪肉，结果却没发现咖喱。
她提着去结账时顺嘴问了一句：“老板，哪有卖咖喱的？”
柜台里脸颊红红的女人一边手脚麻利的结账装袋，一边朗声回答：“咖喱啊？好像对面那便利店有吧，你过去看看。”
“谢谢。”舒青晗结了帐，拿了滑板、提着东西又走进对面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没人，她自己在货架中走了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咖喱。想了想，又拿了一盒巧克力豆，柳月见上学时爱吃这个。
拿着去结账时，那里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张启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在舒青晗手上零碎的大小东西上一停，主动拿开挡板走到她身边接过了要结账的物品。
舒青晗摸摸脑袋，踢了踢手里提着的滑板尾部。之前见面时她处在神经严重紧绷焦虑的情况下，没顾得上不自在。但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竟有一种莫名的尴尬萦绕在两人周围。
张启把咖喱和巧克力扫了价格，冲她指了一下机器，“扣这里就行。”
舒青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付款，结完账后顺手将两个小物件塞进了口袋里。本想直接走，犹豫了一会儿，却也没动。
他也没走，动了动眸子，投过来个疑惑的视线，用眼睛问：“怎么了？”
说我有点想和你做……但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舒青晗久违的愣了一会儿。
她一直杵着不动，眼睛滴溜溜的转，明显是有什么事要说。
张启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李勇，“哦，那个，勇哥的事，麻烦你了，李妈李爸让我替他们给你道声谢。”
舒青晗说：“没事。”
这话说完，她想起之前张启说的“你直接转身就好”理论，于是又很干脆地接上了一句：“我现在想和你亲一下。”
他愣住几秒，然后将脸上的防飞沫口罩摘下来搁到桌上，掀开了挡板，几步走到舒青晗面前捧住她的脸，一低头就亲了上去。
舒青晗靠在后边的玻璃上，睁着眼睛看着张启专注亲吻的样子，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
“不是说就二十分钟，怎么这么久？”
刚关上门，舒青晗就听到了柳月见在问，她心虚几秒钟，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挑的时候浪费了点时间。”
“哦，那个猫砂盆啥的已经送过来了，还在原来那个箱子里，”柳月见没起疑，走到玄关处接过了她手里的塑料袋，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滑板，“你滑着滑板还能拿这么多东西？”
——其实是张启送她回来的。
“我比较厉害呗，”舒青晗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进屋进屋。”
因为是她做饭的原因，柳月见自告奋勇担当起了洗菜淘米的任务。两人分工明确，没一会儿两盘香喷喷黄澄澄的猪扒咖喱饭就端上了桌。
柳月见饿坏了，张罗着快吃快吃。
午饭过后，她提出告辞：“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啦，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这么快？”舒青晗放下撸辛巴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那好吧，拜拜。”
柳月见离开之后，她打开了客厅的大箱子，将里面的猫咪用品一一拆了出来放到地上。辛巴竖着尾巴围着舒青晗转圈，不断地喵喵叫。
上次送辛巴走确实是走了一步不确定的棋，她不确定舒道成那个秘书是否会打开塑料袋仔细检查，也不确定那些生鲜肉可以不可以伪装成它，也不确定——
想到这里，舒青晗突然感觉有一股冷气顺着脚底往上冒，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妨将舒鸿天的死拆成四个部分。
第一，需要“被死去”的角色：舒鸿天，也可以叫她辛巴。
第二，需要看到舒鸿天和辛巴死去的人：舒家一众人，以及舒道成和舒道成的秘书。
第三，需要给“被死去”的角色善后的人：皑婵、梁希仁、王云，和柳月见。
第四，需要为“被死去”的角色充当掩护的：？，和冰箱里流着血的生鲜肉。
为舒鸿天掩护的人是谁舒青晗不知道，但细细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确实没有看到一次完整的舒鸿天的正脸。那天下着暴雨，“她”的脸上又沾满了血，声音又太虚弱，确实不好分辨。
所以，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蒙骗了过去。
“舒鸿天”死后，皑婵料到舒家人不会仔细验看她的“尸体”，也知道会将她草草下葬。所以，趁着假舒鸿天死去的时间，皑婵、梁希仁、王云三人对她进行了偷梁换柱。真正的舒鸿天被送了出去，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变成了全新的梅芒诺。
没人会知道平安活着的梅芒诺才是真正的舒鸿天，而那个死去的人又是谁呢。
舒青晗相信奶奶不会平白无故让无辜的人给舒鸿天当替死鬼，而既能有一个正经身份出现在上清苑，又满足可以“替”舒鸿天死去的人，只能是梁希仁或王云身边或认识的人的其中一个。
她首先就想到了王麦冬，但转念一想又不对。王麦冬没有死啊，甚至还拿着证件找到了工作。当初她的证件舒青晗也看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她坐到地上，打开网页搜素，果然发现梁希仁的家庭信息中写着：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十四岁时因癌症早逝。
这就对上了。
这就对上了。
梁希仁的女儿得了癌症，身体本就很虚弱，可能本就时日无多。大雨天又遮挡了视线，完全可以先在地上制造出一声巨响，制造出有人跳楼的假象，然后再将脸上抹了血的梁希仁的女儿放到地上充当这个“舒鸿天”，而离开呼吸机等生命延续设备的她注定无法坚持多久。
而在“舒鸿天”死去的时候，真正的舒鸿天已经被送上了飞机。
十年之间，想法和思维完全重叠。舒青晗为了换取自己的猫活下去，竟也想到了这一点。
将舒鸿天送出去后，梁希仁为自己的女儿办理了死亡证明，然后将舒鸿天领养也好，怎样也罢，成功的给她制造出了一套经得起检查的合格证件。
不对。
舒青晗飞速转动的大脑忽然一顿。
她想，她是见过那个生病的小姑娘的。
“……”
那应该是在她十二岁左右，小学刚刚毕业的那个暑假，有一个病恹恹的小女孩出现在了舒家的花园里，穿着不算新却很整洁的衣服，一片一片的扯着叶子玩。
还是上完补习班下楼玩的舒鸿天先发现了她。
“般般，般般，”她把嘴巴贴在房门里，“楼下有一个小妹妹，你要不要下去陪她玩。”
舒青晗哗啦啦扔掉琴谱，拉着舒鸿天的手一溜烟跑下了楼。
三人面面相觑，她们在打量她时，她也在观察她们俩，最后还是舒鸿天先开了口。
“小妹妹，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我叫梁瑞康宁。”
很奇怪的四个字的名字，舒青晗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名字。
“你是外国人吗？”于是她便问，“为什么名字这么长。”
舒鸿天微笑着转过脸来看了看舒青晗。
“不是，我是中国人，”梁瑞康宁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这么长，从出生就这样了。”
“四个字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厉害，”舒鸿天拉着舒青晗走上前去，牵住了她的手，“我们能和你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了，”梁瑞康宁握着舒鸿天热乎乎的手，“你们是我第一个好朋友，我之前住在医院里，只有护士姐姐能陪我玩。”
“那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的，”舒鸿天说，“你以后常来找我们玩好不好？”
“好呀。”梁瑞康宁笑嘻嘻的说。
因为舒鸿天舒青晗两人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这个像是魔法一样出现在花园的、拥有四个字名字的小女孩留给了她很深的印象。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记忆已经几乎快要消失，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不算模糊的脸好像确实和梁希仁有一点像。
所以是她，代替了舒鸿天。
从回忆中抽离，舒青晗感觉到了辛巴在用大大的毛尾巴蹭她的手。
这时，手机嗡的震动了一下，她拍了拍因为激动而出现微微眩晕的脑袋，伸手把手机够了过来。
原来是日程提醒。
提醒她明天早上要去吃小笼包。
舒青晗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去禅星逮舒鸿天，但又怕这一切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揣测。
一会儿想着：去吧！就去看一眼！
一会儿又想着：如果真是她的话，不来和她相认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苦衷和威胁？那苦衷会不会对她有影响，会不会对她有威胁？
犹犹豫豫间，一整个下午就过去了。丧失了出门的最佳时间，舒青晗只得作罢。
第二天早上，她按点起床，除了没有自己做早饭吃外一切照旧。
乌妈乌爸的早点摊不错，虽然离得远些，但是足够好吃。现在没什么要紧事要做，她又有一点想和张启亲，便直接开车出发。
可惜的是张启不在店里。
小笼包和豆浆端上桌，舒青晗先拍了张照将它发送为彩信，搁下手机，又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很好吃吧？”乌妈妈很喜欢她，笑吟吟的站在她旁边等待评价，“小启他们从小就是吃我做的包子长大的。”
“很好吃。”
吃完早饭，舒青晗想着去哪走一走，就没有直接开车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海边。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整个人竟有一种悬浮于世间的飘飘然之感，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但又有那么一种很奇怪的想笑的感觉。
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舒青晗坐到了长椅上，仰面朝天，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十年来，她处心积虑，事事谋划，终于一朝得偿所愿，将罪有应得之人送进监狱。大仇得报后，她竟还意外得知至亲至爱之人并没有死，反而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在暗处看着她。
姐姐。
舒青晗反复念着这一个词。
姐姐。
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解锁，屏幕上还是那条彩信消息，对面显示已经已读。
舒青晗简单扫了眼，又低声念了一次“姐姐”，然后将手机贴在了脸上。
手机是凉的，她的脸是热的。
姐姐。
舒青晗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周遭的风很大，海鸥的叫声响在耳边，很多声响都变得模糊了。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听筒中传来。
“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