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诺,莽诺

    其实,在见到舒青晗之前,梅芒诺曾一百遍一千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也不要承认。她现在只是那个梅芒诺,只是从香港读书回来的梅芒诺,只是禅星公司的梅芒诺。

    但当她真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看到了她那双仿佛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莫大希望的眼睛时,舒鸿天还是可耻的心软了。

    十三年啊。

    自从十四岁一别,她们已经足足有十三年没见过了。

    时光和岁月足以在这十多年里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她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但舒青晗还是她离开时的那副模样,倔强的、坚韧的、眼里总像燃着一团小火苗。

    还好,还好,这些年的心血和努力没有白费,总算是留住了那个般般,没有让她心里眼里的火苗熄灭。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还是舒青晗先开了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梅芒诺回答:“挺好的,谢谢舒总关心。”

    听到这个答复,舒青晗垂下了眼,一言不发的搅拌着手里的小勺,把咖啡杯撞得叮叮当当乱响。

    舒鸿天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

    她也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于是便反丢回去了一个问句:“你呢?”

    舒青晗终于放下了折磨咖啡杯的手,说:“我?我过得很不好。”

    梅芒诺的脸上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舒鸿天却在心里担忧了起来——不好?怎么不好?哪里不好?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情况?

    “我唯一的姐姐死在了我初中的时候,奶奶又在我高中去世。我无依无靠,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回了国,又受欺负,也不好,哪里都不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舒青晗竟没来由的觉得很委屈,到后面更是忍不住鼻尖一酸,险些直接哭了。

    “现在,我一个人撑起整个集团,事情又多又杂,我要咬着牙才能干下去,还是不好,”她不想哭,也不想露怯,于是又低头开始搅拌咖啡,“自从我姐死后,我就没有一个好的时候。”

    舒鸿天没错过舒青晗眼角一闪而过的泪光,她用力咬了咬牙,平静道:“舒总你的人生,不能因为你姐姐的去世而黯淡。我想你姐姐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一辈子都因为她而过得不好。”

    舒青晗将泪意憋了回去,冲着梅芒诺灿烂一笑,“你说的对,梅总。那如果你是我姐姐的话,在看到这一切后会是什么感想?”

    “我不知道,我也代入不进去舒总姐姐的想法,所以不敢乱说。”对此,梅芒诺彬彬有礼地说道。

    舒青晗换了个姿势,将胳膊架在了旁边的椅背上,“逝者已矣,不怕你乱说。不妨说来听听。”

    舒鸿天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回答:“她会心疼。”

    差了一句,梅芒诺又连忙补上:“舒总。”

    舒青晗原本和缓些的脸色一下子因为后面的那个称呼又冷了下来,她哼了一声,自顾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梅芒诺也低下头,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咖啡。

    舒青晗将杯子放下,看着面前这张和舒鸿天完全不一样的脸和她身上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咖啡色围裙,问:“梅总兴趣爱好很多啊,平时除了当总裁,还喜欢在咖啡店里做咖啡?”

    梅芒诺笑着点了点头,“嗯,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尤其是能在工作的闲暇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

    “你喜欢就行。”舒青晗轻声道。

    舒鸿天当时正忙着打量她露出来的地方有没有伤痕,不小心错过了这句呢喃,于是梅芒诺连忙问:“舒总说了什么?我刚刚走神了,不好意思。”

    她摇了摇头,不肯再说:“没什么。”

    梅芒诺“哦”了一声,只能把疑问咽下去。

    舒青晗忽然抬起头,问道:“梅总以后还会回香港吗?”

    “不一定,”梅芒诺弯着眼睛笑了笑,“不过……应该会回的吧,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以后舒总来香港玩,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美食。”

    舒青晗哑然看着她完全陌生的脸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明明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很多要问舒鸿天的内容:

    你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告诉我?

    你在实施那个计划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你明明好好的活着,又为什么从来不肯和我说哪怕一个字?

    你又为什么要建立禅星公司,从香港跑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但当真的见到了她,舒青晗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只要见到舒鸿天还好好的,她那些秘密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听。再说,认不认她的,舒青晗都觉得不算什么。只要舒鸿天好好的,她的一切故作迷茫、懵懂和陌生,她都可以原谅,也都可以理解。

    不就是一个远织吗。

    不就是一家咖啡店吗。

    不就是王云吗。

    不就是梁希仁吗。

    有着舒氏的庇护,舒青晗能让他们一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

    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她们才刚二十七岁。她有的是时间,等着舒鸿天愿意跟她相认的那一天。

    “我记得,我姐姐在去世之前,曾经给过我一个承诺,”舒青晗微微掀起了一点眼皮,嘴角也扯了下去,仿佛只是随口提及般散漫道,“她跟我说要和我一起逃离我们的家,要一辈子对我保护我。可惜啊,她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走了。”

    她垂下眼睛,轻声道:“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舒鸿天静静的望着她,无数次都几乎要将自己究竟是谁说出口,但,梅芒诺最终还是没有说。

    这其中牵扯太多,即使她已经猜到了舒青晗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自己不能说出来。话一出口,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何况隔墙有耳。不仅关系着全程策划的王云和梁希仁,更甚,梁瑞康宁在地下都要得不到安宁。

    “舒总,你也别太难过。”梅芒诺说。

    舒青晗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抓起身旁的包拿在手里,全程都将整张脸掩在发丝下,“我还有事,先走了,梅总保重。”

    “再见。”舒鸿天轻轻地说。

    大步迈出咖啡厅,舒青晗沿着马路往停车场走,一边走一边簌簌的掉眼泪。

    现在是中午,街上的人很少,她肆无忌惮的流着眼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着梅芒诺的名字。

    芒诺,芒诺。

    莽诺,莽诺。

    莽莽,原来你的诺言,一直都有在实现着。只不过,就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

    她始终站在黑暗处看着她,就像那天在范瑾初的别墅里一样。

    她知道她不喜欢喝纯热的饮品,又怕一直喝凉的对身体不好,所以无论是那天在这里和王云见面还是刚才,舒鸿天都上的是温热的咖啡。

    舒青晗走后,舒鸿天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低着头,一个人收拾了桌上的杯子拿到柜台里,又拿着一块布走出来擦桌子。

    既然擦了桌子,那也顺手擦擦玻璃好了。

    舒鸿天站到玻璃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人行横道上低头抹眼泪的背影。

    这身影她想了十多年,绝对不会认错。

    舒鸿天拿着抹布,看着舒青晗在路上走走停停,偶尔会抬起手擦脸,但始终大步向前。

    一直向前走吧,般般,不要回头,永远也不要回头。

    鸿天,鸿天,看着多大的名字,其实,只是一只在天上飞着的大雁。

    一只漂泊不定,却始终在向往着某一个地方的大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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