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安做了一个梦。
灿烂的桃树下,她被几个调皮的孩子拦住。
“我娘说,像你这么胖的人以后一定嫁不出去。”领头的熊孩子肆无忌惮的嘲笑她。
她脸涨得通红,今日赴宴,她特意穿了一件石榴红的裙衫,出门的时候柳姨娘直接掩唇笑出了声。
“大小姐,你这身材穿这身真是太好看了。显得……嗯,”柳姨娘斟酌用词,“很有福气。”
父亲被柳姨娘挎着胳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她忽然心灰意冷,径直进了马车。
她素来不爱出门,这次为了给穆家捧场才如此兴师动众,据说穆家大少爷考中了武状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得赶紧凑上去结交。
趁着穆家少爷还未婚配,把家里的女儿都带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亲上加亲。
柳姨娘的两个女儿,她的妹妹,都是身材苗条的美人,见她进来,嫌弃的往旁边让了让。
似乎只要离她近些就也会变得那么胖。
她坐下,身下的马车座位发出“咯吱”声,三妹捂嘴嗤笑:“大姐以后还是少吃些吧,要是把马车压塌了,以后我们还怎么出门啊。”
她只能沉默的把自己的脚往回缩,当自己不存在。
她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参加宴会。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会让她感到难堪,她讨厌他们!
所以趁着没人注意她就溜了出来,只是没想到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你这么胖,还这么能吃,这糕点是你从小厨房偷出来的吧。信不信我去告诉别人,你是小偷!”
“我没偷!”她大喊。
可是他们不信,大喊大叫把人都引来了,面对着无数双质疑打量嫌恶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没有偷,不是我,这是别人给我的。
我也是被邀请来的,你们凭什么嘲笑我看不起我?
太多的愤怒和委屈充斥在她的喉间,让她说不出话来。
绝望间,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都吵什么?”
她抬起眼,却只能看到一个英武的背影,腰间别着一把花纹古朴的小匕首。
“大表哥……”刚才还嚣张不已的熊孩子顿时底气不足。
“你又在这捣什么乱?信不信我告诉你娘,让她揍你!”穆呈武揪着熊孩子的耳朵,冲周围人道:“家里孩子不懂事,都散了吧。”
人群散去,穆呈武把人拖过来:“过来,给姐姐道歉。”
熊孩子乖乖低头:“姐姐对不起,我玩游戏输了他们让我来的,不是故意说你胖的。”
穆呈武抬头看去,果然那边假山上露出几个小脑袋瓜子。
手下的熊孩子赶着这个空档从他手底下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吱哇乱喊。
这群破孩子!
穆呈武抱歉看向身后的姑娘:“家里孩子太不听话了,我会好好管教他的,你没事吧?”
梁幼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直直照进她的心底。
她慌乱摇头:“我没事。”又一低头,看到自己庞大臃肿的身躯藏在石榴红的裙摆下像一根过分粗壮油腻的腊肠。
好丑。
她转身就跑,不顾身后人有些惊讶的疑问。
眼泪消散在风中,她这个样子,就应该躲到没有人的地方。
世界上苗条美丽的姑娘那么多,为何就不能多她一个呢?
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绝食昏了过去,醒来后被母亲抱着哭。
母亲从小瘦到大,她不明白,只会哭着问:“安安,我们不减肥了好不好,你身体太虚弱得吃点好的。”
她却把碗推到一旁,语气虚弱却坚决,“我不吃,母亲,如果瘦不下去,我宁愿死。”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做不好的事情,只要你能忍受百倍千倍的痛苦。
而当你连死都不害怕的时候,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你呢。
真正瘦下来的那天,她站在镜子前,惊奇的发现自己长得也不错。
区别于柳姨娘和妹妹们的妖娆魅力,却有一种恬淡可爱,端方大气的气质。
至少以这样的形象站在他面前,她应该可以不用落荒而逃了。
费尽心机的打听,却得知他已经被调往关外不在京城了。
那一夜的秋雨凄凉无比,她难得不忌口,买了一桌好吃的,还偷了一壶父亲的酒。
喝得酩酊大醉时,母亲摇醒她问:“这又是怎么了?怎么醉成这样?”
她却笑了,道:“母亲,我没有醉,而是醉了这么久,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陷入无边黑暗。
异乡的冷月透过窗纸照进来,更添几分寂静清冷。
已经过了那么久,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没想到再次见到他之后勾动了心底深处的记忆。
当年的宴会,他只是顺手帮了她一下,却让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她努力减肥变漂亮,他却已经调往关外去做他的大将军了。
她也只能把心思深深隐藏,父亲逼她参加选亲宴,她想着反正沈家公子也是看不上她的,去便去吧。
毕竟她对于家里的价值也就在于此了。
不受宠的大夫人生的懦弱平凡的女儿,若不是顶着嫡出的名分,在家里谁又会多看她一眼呢。
父亲偏爱妾室,宠妾灭妻,她在家里的地位还比不过妾室房中得脸的大丫鬟。
母亲软弱无能,连带着她也是懦弱安静的性子,她只能让自己变得亲切友好,才能从别人那里换得一点点的友善。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她竟然也习惯。
只是有些珍而重之的,夜里想起还是会伤心。
早就应该忘记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现在,他只是她好朋友穆呈文的哥哥,穆呈武。
那些过往,并不重要,人家也不记得,何必再想起徒增困扰。
她轻轻叹气,再次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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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我今天要去见我哥,你陪我去吧。”穆呈文和她打商量。
梁幼安去拿点心的手收了回来,“我不去,你们兄妹俩见面,我去算怎么回事。”
“你又不是外人,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你也看到我哥有多烦人了,要是你不在,他能烦死我。”
“那你就让芽儿陪你去,反正我不去。”梁幼安起身走了。
穆呈文纳闷道:“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帮着我哥说话呢吗?”
她看芽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芽儿懵懂摇头:“不知道,不过幼安小姐最近好像心情都不怎么好。”
穆呈文一拍大腿:“肯定是我哥太烦人,见了几次就腻歪了,连幼安都坚持不住了。”
“我就知道,我哥那个破性子,只要是姑娘,多见几次都受不了的。”
她目光落在芽儿身上,神色凄楚:“芽儿,救救我,陪我去吧。”
芽儿:“……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这是腊肉,桂花糕,杏仁酥……还有你最爱看的武侠话本子。”穆呈武把包裹里东西一件件展示给她,珍而重之的系好递给她。
穆呈文:“……哥,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你这些东西我自己拿钱也能买到的。”
穆呈武:“万一你被骗了呢,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危险。”
穆呈文不服气:“你妹我人缘这么好,怎么可能一个人?”
穆呈武目光落到她身边的芽儿身上,状似不经意的问:“幼安姑娘呢?”
穆呈文:“你还说呢,你之前是不是欺负人家了,我怎么感觉她开始烦你了,今天早上我怎么求她她都不陪我来。”
穆呈武困惑拧眉:“……没有吧。”
“总之你自己找找原因,我看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媳妇了。以后我就没嫂子喽,太惨了。”
穆呈武:“走走走!快走!”
这破妹妹,他就多余担心她。
气死人不偿命那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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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祝青禾揉了揉鼻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距离天灯仪式还有不到半月,但是现在她对银榫部落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
银洛哈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一连几日堵都堵不到人,再这么下去,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
真愁人啊。
祝青禾披着棉披风在银洛哈的寝殿附近晃悠,不得不说这银榫部落气候实在是太极端了。
这么大的风,把人鼻子都要吹歪了。来了没几日,她就已经想念郦城的风和日丽了。
正惆怅思乡,头上突然覆盖上一片柔软的温暖。
她抬眼,伸手一摸,是一顶毛毡帽。
沈二垂眼看她,神色不算太友好:“大冷天的,郡主不好好在寝殿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祝青禾看见他就想起那天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我来找我夫君,关你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周围的气压低的吓人。
沈二面容没有太多变化,只一双眼睛深邃如海。
“郡主变心得还真快啊,夫君叫得挺顺口。”
祝青禾:“怎么?为你家少爷鸣不平啊!”她半真半假的叹气,“那怎么办呢,他又不在这里,而且我现在是嘉陵郡主,难道他肯为了我得罪陛下吗?”
沈二平静道:“郡主都没试过,怎知他不愿?”
祝青禾:“就算他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想开了,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的,与其我们为了爱情背叛陛下落得只能逃亡的下场,不如和平分开。”
“毕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