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一番礼节过后,众宾入座。

    顾忱坐在上位,一侧是老肃王和肃王妃,另一侧是其他地位较高的宗室。

    其中有一人穿着竹青色直裾袍,风度俊雅,瞧着只比顾忱大了几岁。

    这人正是齐王。

    前世顾忱毒发当夜,留下的遗命便是叫齐王与几个重臣共同辅佐太后和幼主。

    齐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他才出生不久太祖就驾崩、由先帝继位。

    有道是长兄如父,先帝将这个幼弟留在宫中亲自管教养大,直到他成年才出宫立府。是以齐王对先帝、对先帝的独子顾忱都忠心耿耿。

    甚至可以说,顾忱与齐王,虽有叔侄之名,但情义更胜似手足兄弟。

    此时两人在坐下前正好视线相交,便互相颔首,以示问候,之间的亲近关系显然并非其他宗亲能比。

    *

    列金罍,班玉觞。

    侍从捧着珍馐佳肴,从画堂两侧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穿过盘案桌席,为各处再添上新味。

    钟鼓奏响,诸礼具备,佳宴起。

    周羲宜坐在席位上,夹起面前的三鲜粉条放入碗中,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方才纪承言来找她,叫她跟随他过去一趟。

    她经历过前世一遭,自然清楚他的目的,就故意扯开话茬,又是笑眯眯地说寿宴祥瑞,又是乐呵呵地恭维皇室恩泽。

    主打的就是一个装傻充愣,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走了。

    总算是避开纪承言的狐朋狗友,不用像前世一样被那些好色之徒放肆无礼地调侃。

    随后她便想起正事,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顾忱。

    却见到顾忱神色严正,威仪肃肃,在一众宗亲陪伴、侍从环绕下,从门口走向画堂,径直入座了主位。

    没有给两侧宾客分去一点多余的眼神。

    根本注意不到她。

    周羲宜想到这里便有些气馁,但还想着要再试一试。

    于是轮到周洮领着全家到主位面前向肃王妃祝寿的时候,她做了更充足的准备。

    “臣周洮携妻子,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向王妃祝寿之前,也不能跳过对主位的问候。

    周羲宜跟在周洮身后。

    她动作轻巧地拂过裙摆,神态盈盈,身形款款地跪下。

    一抬手,一低眉,左手压右手,弯腰伏身,随着其余人一起,要做个空首礼。

    竭力把每一个分寸都控制得极其漂亮,要既满足含蓄恭敬的礼仪,又能在不经意间显露姿容端丽。

    这是周羲宜先前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琢磨出的行礼仪态,专门就是为了今日。

    专门就是为了给顾忱看。

    前世两人相处那么多年,她也算大致清楚他的脾性。

    ——践律蹈礼、敬守良箴。

    比方说。

    上一世她无聊的时候就常常因此动起坏心思,故意叫顾忱陪她一起违背礼法。

    看他先是面色不善地拒绝,然后在美人的温柔乡里神色慢慢从坚决又变得迟疑,最终还是自知失态却又控制不住地陪同她放肆。

    让这最是守礼的人,心甘情愿地因她悖礼。

    这可是她前世的一大乐趣。

    目前这一世,显然还做不到这样。

    周羲宜清楚此时的顾忱对自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于是就打算投其所好。

    从他当下看重的规矩礼数里费工夫。

    礼仪妥当漂亮虽然不一定会让他心生好感,但却一定不会让他反感。

    周羲宜期待下了的苦功夫能够有所回报。

    这回自己就在他面前,总该能让他注意到自己。

    然而顾忱却岿然不动。

    周羲宜跟着家人跪在地上,伏身又起身,满意地觉着此时的自己应当周全得连一根发丝都挑不出毛病。

    可当她发觉上位者迟迟不说免礼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眼睫轻颤,似乎已经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顾忱根本没有在看他们。

    他在他们跪下行礼的时候,就正好端起了桌上的酒盏,一副神色淡漠的模样,无言地开始低头饮酒。

    已经行完礼就等着起身的周羲宜:“......”

    别光顾着喝酒啊,你倒是抬头看一看。

    周羲宜的腹诽像是与上位者的心思完全不相通一样。

    顾忱的动作慢条斯理,轻啜杯沿,似乎是打算将君子的温文尔雅都在这举杯小酌的举动中彰显出来。

    稳重从容,彬彬有礼,还显得格外理所当然。

    没空抬眼去看面前正在行礼的周洮等人,好像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了。

    毕竟这可是天子。

    天子在面见这么多人时中途举杯润个喉而已。

    这有问题吗?没人敢说有。

    在饮下这一小半盏后。

    他才终于张口说道:

    “免礼。”

    然后又不紧不慢地侧过身,将杯盏稳稳放于桌上数个碟子之间的原位,全都妥当了之后才转过头来认真看他们。

    可是这个时候,周羲宜早就已经随着周洮等人转过身,正在对着另一边恭敬地行礼,祝肃王妃九如天宝,福寿康宁。

    就这样。

    周羲宜认真考量过的行礼动作,原本想要引起同样重礼的君主的欣赏。

    却根本没被顾忱好好地看过一遍。

    她安静地随着亲眷走回席位。

    落座时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周羲宜从前一直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包括前世顾忱对她说过的那么多甜言蜜语。

    可是顾忱当初说过的,他在肃王府初见时,便对自己留下有印象。

    这话难道也是在骗她吗?

    男女情爱竟复杂如斯。

    周羲宜没能想明白,便试图去猜想其他的可能性。

    或许。

    只是因为前世的天时地利人和皆具,才促成了顾忱对她有意,而这一世的时机不巧,他便与她无缘。

    也或许。

    是前世的记忆让她一叶障目,使她过分麻痹自大,自以为熟悉了皇帝的性情,而事实则不然。

    但失落是一时的。

    命却始终是自己的。

    周羲宜很快认清了自己暂时无法攀上顾忱这块跳板的事实,迅速调整好心态。

    马上就开始思索自己一人接下来该怎样加快徐国公的倒台,以求避免前世的狼狈。

    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出什么思路,她下意识地就往徐国公的位置看去。

    却发现徐国公的席位空空如也。

    ——他去哪了?

    *

    徐国公原本正在兴致勃勃地喝酒吃菜。

    佳肴美酿让他享受极了地眯起眼睛。

    寻常和他相熟的几个官员也都坐在附近,他们快活无比地说东说西。

    徐国公正摇晃着手里的玉壶,脸庞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泛红。

    突然又打了个饱嗝,吐出夹杂着各种食物味道的浑浊气味。

    他嘿嘿地一笑,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就要继续一拍身边人的肩膀,刚想说自己又发现了个新的滋味看上去不错的小美人。

    忽然就有一个侍从猫着身子,急匆匆地穿过几个官员之间,挤到徐国公身边。

    “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我。”徐国公不耐烦地要伸手推开这人。

    可这侍从却神情紧张,趴在徐国公身侧飞快地耳语几句。

    徐国公听得恍恍惚惚,随意地连连点头。

    正要继续赶走这侍从,却忽然一个激灵上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你再说一遍?”徐国公扯住侍从的领口,瞪大了眼睛。

    侍从只得照他吩咐,继续又讲了一遍。

    徐国公这回听得一字不落,手里勾着的玉壶都差点摔下。

    他的神色明眼可见地改变,像是一下子就被这个消息给激得彻底清醒。

    他直接推开了身边拥簇着的几人。

    踉踉跄跄地就要向别的席位方向跑去。

    *

    肃王府园景中的一处长廊拐角。

    这里没有设席,与那人声喧嚷的画堂相较,显得格外冷清。

    有两个人正在这里说话。

    “你如此着急唤我出来,是有何事?”

    说话的是个老者。

    他头鬓眉须皆似雪,但精神矍铄,神态恬淡雍容,瞧着是个儒雅从容的大人物。

    他的面前正是徐国公。

    “您老可一定要帮帮我,我这......我这回要是处理不好,捅到圣上那里去我就完了。”徐国公神情焦躁。

    老者低下眼:“你又做了什么荒唐事,说来听听。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一定能做什么,我只能酌情帮你。”

    徐国公忙道:“无妨无妨,我这就给您说。是那照水县的事。照水县那几个混账东西,竟然敢背着我和山匪勾结。

    他们前些天劫了一队路人,杀也杀了,抢也抢了,可是偏偏给逃走了一个。找了十来天也没找到这人,眼瞧着瞒不住了,这才来和我说。别的也不要紧,就怕这人跟着什么路过的商旅,直接来了京城。万一直接告到御前,那我岂不是完了。”

    老者叹了口气,悠悠道:“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谁叫你们敢去干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这话摆明了是不相信徐国公对于照水县官匪勾结的事情毫不知情。

    徐国公也自知瞒不住这老者,连连求饶:“是是是,以后我必定改了,教底下人都好好待百姓。您老就帮了我这回吧。”

    老者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斟酌。

    徐国公见他还未答应,着急起来就直接话锋一转,眼神里显出鱼死网破的凶狠:

    “我敬您一声,才求您帮我。但是您不要忘了,这样得到的钱财,您也从我这里拿了不少。若真是......”

    “住口,”老者直接喊停了他的话。

    许是明白自己不可避免地被拖下水了,他这回说话的语气放缓和了许多:

    “我没说不帮你,你也莫着急。从照水县到京城有一段路,这人不一定能活着走过来。再者,我记得你那些手下有许多从黑市买来的草药,当初可否有给这些人用上?”

    徐国公听到他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像是有了个主心骨一样,神态不再如方才那般绝望:“草药.......草药他们应当是有用的。好像说是,这一队人当时都被用药迷住了,所以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那样便好,”老者点头,“吃了那草药的人,就算活着来了京城,也说不出什么话。你便放宽心好了。”

    徐国公闻言觉得有理,心中又安稳了不少,连连感激起面前的这位老者。

    老者捋着雪白色的胡子,看着徐国公仓皇得还没完全缓过劲的脸色,淡淡地轻叹一声:

    “以后不可再有此事。圣上每天要看的折子已经够多了,我们身为臣子,怎能再让圣上平添烦忧。”

    “是是是,我回去就骂那群混账东西,绝不可再扰百姓安定。”徐国公现在只想着能平安度过此事,各种自表清白的好话一股脑地随便乱说。

    老者冷笑一声:“你装什么样子,我还能不知道你?我的意思是说——再有此类,直接拿完钱就把人全都杀干净,不要给自己留下把柄,也不要给圣上送去把柄。”

新书推荐: 耽美女配的一生 鹿 哑语 结婚,不如在火星种田 天下第一是本人 和男主成功贴贴后 世世盛欢 世人皆知我独众 罪魁山沈南衣 戏精美人在古代甜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