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归心神不宁地回到院子，他径直走到平日打水洗漱的那口缸旁边，舀出满满当当的水，毫不犹豫从头顶自上而下浇了个透心凉。

    湿透了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微风徐来，身体泛起一股凉意，总算将胸口那处莫名升腾的心火给浇灭。他长舒了一口气，将木瓢丢回缸内，溅出的水花糊了他一脸，他随意一抹，长腿微曲靠着水缸深思起来。

    刚刚……

    他在院门外看到小晚抱着那个人，心神剧颤间感觉一切天旋地转，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之前被菟丝妖支配的那个幻境中，他早已与师妹心意相通……他明白，他其实从未拥有，但幻境给了他无限可能，给了他全部拥有的可能。

    蓟归恍然间明白，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只要能够守护在她身边就知足了，他内心的野兽叫嚣着，贪求着更多……

    如果野兽从未出笼，那它便不会渴求什么；但一旦将其放出，再次回归笼中的野兽便不会甘愿蛰伏，笼子被打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清醒克制与沉沦堕落在他脑海中反复拉扯，他的眼眸变得通红，脸色却越发苍白。

    他吃醋了，他怕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与其说离开，不如说他逃走了。

    蓟归叹了口气，靠在缸旁支撑的腿微微用力一蹬，整个人后仰翻进缸中，水面晃动很快平静下来，只偶尔浮起几串细小的泡泡，证明缸中有个人存在。

    在碧水沉浮之间蓟归恍惚听到门外传来小晚的声音，“师兄，你在吗？”

    是错觉吧！师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幻境的后遗症已经能让他模糊现实，白日做梦了么？

    不等他多想，“吱呀”一声，门外的人似乎推开了门扉，朝里走了几步，“……我听潮生说，好像看到个陌生面孔，我便想着应该是师兄你回来了，你一路兼程应该还没吃东西吧，我带了点吃的过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以及越发清晰的声音传入蓟归耳中，他怎么也骗不了自己这是假的。

    师妹真的来找他了，如往常一般。

    时间倒退回蓟归刚从俞未晚住处离去的那刻。

    俞未晚怀中的少年佯装悠悠转醒，他立马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她温暖的怀抱，他脸上泛起一抹绯红，低垂着头一脸歉意，“小、小师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这伤本就是因我而起，我照顾你是应当的。”俞未晚拍拍他的头，一脸认真，“我以师姐的身份命令你，以后这些见外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听到没有，潮生！”

    见季潮生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她眼眸一弯，显得心情很好。

    她快步走到桌旁，扶起刚才手忙脚乱碰倒的碗，见碗底的药只剩下浅浅一层底，她明显有些懊恼。

    季潮生见状，忙上前揽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间晕倒，小师姐也不会为了扶我才失手碰倒药碗……”

    俞未晚又好气又好笑，回头戳戳他的脑袋，“不是刚跟你说不用说这么见外的话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事也不怪你，你从未习武，又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自然弱。再加上受的那些伤才将将愈合，偶有发晕是正常现象。”

    “还好这次我在旁边，要不是这样，怕是晕在房内许久没人发现也有可能，”俞未晚说着说着一脸后怕，她像是看易碎瓷瓶一样盯着季潮生，商量道，“要不等你身子彻底好全之前，你先住在我这里？我这里还有一间客房，打扫打扫便能用。”

    “这……不太好吧，”季潮生十分为难，“会让人说闲话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会觉得——”

    俞未晚还以为季潮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听到后半句便放下心来，打断道，“没事，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清者自清！”

    “……”

    季潮生好不容易伪装的柔弱面孔隐隐有些抽搐，神特么身正不怕影子歪，清者自清！这小师姐是一点情爱都不通的啊。他想起在偃州的时候，俞未晚一人一剑，斩尽妖魔，突然有些恍然大悟：这小师姐，敢情是将技能点全加在剑术上了。

    也罢，反正他已入了天衡山，道阻且长，他有的是时间！

    索性这小师姐的心思极易拿捏，他今日本就是特意过来刷刷存在感，最好是能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却没想到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超出预期，而且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门口那个陌生人，极有可能喜欢小师姐。

    他从小耳力就比之常人要好上一些，就连习武之人也不遑多让。

    所以，当门口传来几声轻微叩门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望向俞未晚。那时她正在全神贯注替他盛药，炉火“滋滋”的声音掩盖住了动静，她一无所知，而他眉眼一动，一出戏便就此拉开序幕。

    无论敲门的人是谁，最好是能坐实他俩之间的暧昧情愫，也不枉他之前在门派匿名散布的小道流言。

    情爱一字，攻心为上。

    他就不信，天时地利加上人为，他还不能拿下她。

    小师姐，只能是他的！

    现在就让他看看，那个陌生人到底是谁，而小师姐，又对他到底什么态度？

    季潮生摩擦了手指，清了清嗓子，“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师姐，我刚有一件事忘了说。”

    “嗯？”

    季潮生揉了揉眉心，像是不确定般说道，“我记得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模糊间看到门外站了个人，我以为是我还没清醒的错觉，现在想来，应该……不，的确有个人曾站在门口。”

    俞未晚朝门口走去，左右瞟了两眼，并没有什么人，院门半开证明是真的有人来过。

    “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在门口啊，到底是谁呢？”俞未晚回头，“潮生，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吗？”

    “大概这般高，……这般身材吧，”季潮生双手比划着，“我记得他头上有根很突兀的红绳——”

    话还没说完，只见俞未晚一脸藏也藏不住的雀跃，“是师兄！他终于回来了！”

    “师兄？”季潮生复问道。

    俞未晚挠挠头，“忘了跟你介绍了，是咱们门派的大师兄——蓟归，也是你的直系师兄，爹……咳，掌门这一脉只收了咱们三个弟子。”

    “他前些时候出任务去了，所以你没见过他很正常。等我一下——”俞未晚说完便快速冲进房间，从桌上胡乱塞了些瓜果糕点装进盒子，她打包妥帖后，朝季潮生问道，“潮生，要跟我一起去见师兄吗？想来他还没见过你，我领你去认认人！”

    “……不、不了吧，小师姐，”季潮生适时咳了几声，“我身子虚弱，这幅模样去见大师兄恐怕不妥，我也想给大师兄留个好印象！”

    俞未晚点点头，深表赞同，“的确是有些不妥，那我先去跟师兄说明情况，下次等你养好再带你一块过去。”

    “……好呀。”

    季潮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一根筋的俞未晚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那我就先走了，”俞未晚拎起东西就往门口走去，又想起了什么，倒退几步扭头嘱咐季潮生道，“那你先在这里坐会儿，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去你住处搬东西。”

    “哦对了，药炉上重新煎的药应该快好了，你等会儿要记得喝！”她顿了顿，又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糖，放在桌上，“我记得你在偃州的时候说过讨厌吃药，但良药苦口利于病，药总归还是要喝的，这颗糖吃了应该会好受一些。”

    她放下糖，飞快的跑出院子，自然也没有听到季潮生的话。

    “我什么时候——”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说过，但……那个时候，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并没有这个意思，在遇到她之前，更苦的他都吃过，药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师姐，”季潮生捏了捏那颗方糖，然后一口塞入口中，果然很甜，“看来大师兄会是我的竞争对手呢！只是不知，到时候你是偏向我多一些还是他？”

    他慢悠悠走回药炉，像是不怕烫似的，将药罐拎起，然后转了一圈，将里面的液体一骨碌全倒进西北方的角落里。

    “看来这身体，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好呀！”

    俞未晚气喘吁吁地来到蓟归门外，她提着篮子朝里头喊道，“师兄，师兄，你在吗？”

    没人回答。

    没人么？不可能呀！

    她弯腰凑近门缝，眯起眼睛用有限的视线从左到右的扫视院子，盒子被她带得撞向门框，这一下让掩盖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口子。俞未晚干脆推开门，朝里面走着。

    “师兄，你是在换衣服吗？”俞未晚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记得每次蓟归每次出门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一股皂角香，她声音又大了一些，“咳咳，那个，我听潮生说……所以，我带了点吃的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水缸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

    她定眼一看，原来是浑身湿透的蓟归，他从水缸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复杂。

    俞未晚一愣，话脱口而出，“师兄，那个……你大白天的没事泡什么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