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向大门，还没走几步，便被崔圆方叫住了。
“等等！”
蓟归脚步停住。
崔圆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那个，你来的时候，带了多……多少货？”
蓟归一怔，“……没有。”
他抬起脚，边说边跨出门槛，“不管你信不信，一个也没有。”
“是吗？”崔圆方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他瞥了一眼带血的玉貔貅，想要伸手去拿，但刚一动，就猛地惊醒般转移了方向，拿起算盘，又翻开下一页账簿。
一页，又一页……
那拨动算珠的手慢慢缓了下来，甚至有几行都上错了。这在平时，他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很显然，他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账上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那人临行前的话，一个……也没有么？
骗人的吗？应该是骗人的吧！他怎么能相信那么愚蠢的谎言！
是啊，他怎么能相信呢？！
除非他也有病。
圆方，圆方，他暗暗告诫自己，你刚才没忍住，已经心直口快过一次了，这次可不能再犯了！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的！
崔圆方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然而眼角余光又瞥到那沾染血迹的玉貔貅……那拨算盘的手最终还是彻底停了下来。
他心烦意乱，干脆直接将算盘一推，靠在柜台发起了呆，但那眼神却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台面。
良久，他终于有了动作，嘴里啐了一句脏话，同时抄起那个玉貔貅就往门外跑去。
都怪那个该死的人，搞得他好像也不太正常了。
明知道不该交付信任，但他……内心居然涌出一股冲动，让他放手一搏，让他想要试一试。
或许是那个人有些与众不同，还会问他名字，又或许是这块能号令不少人的血令牌，能作为保障……
总之，当他踏出门槛的时候，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许多。那一直沉闷阴郁的天也被天边缓缓升起的日光所破开。看惯了五年的景色，就在今天，就在日渐升起的日光之下，似乎都变得大有不同。
崔圆方想，他好像有些明白之前那些前仆后继的人的选择了。或许他们不知道是陷阱，或许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至少，他们要比自己勇敢得多！他们能做那飞蛾扑火之人，自己又为何不能成为逆道而行的先驱，为后来者铺平可接踵而至的道路。
成，则喜；败，也不过是一个人的落幕。
他已经麻木了太久，试一试也无妨，即便代价是一条命。
不就是一条命吗？他想，刚才他都已经将其置之度外了。所以这次，他大可以一试的，对吧！
而且说起来，刚才的感觉可真好。他已经很久没那么快意过了，酣畅淋漓，像是回到了他还是崔直的时候。
说起来，不管是叫崔直，还是崔圆方，似乎他从来都不由自主。当他想做崔直的时候，母亲却要他圆方。当他不得不圆方的时候，就好像再也直不起来了。
这一次，他想再做一次崔直。不必唯唯诺诺，不必委曲求全的崔直。
“大、大人……”
蓟归还未走过拐角，就听到后头传来崔圆方急切的声音。
蓟归停下脚步，崔圆方很快跑了过来。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直喘个不停。显然一路都是跑过来的。
“还好您没走远，不然进了那四通八达的小路，那我可真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了。”
他直起腰，手心向上，玉貔貅就这么明晃晃出现在两人眼前，甚至崔圆方的手心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血迹。
“您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算，当然算数。”蓟归看着面前虽喘息不止，但原先死气沉沉的眼里开始出现光芒的人，扬起一抹笑意。
他的确没有看错。
崔圆方咽了下口水，紧张道：“那您说的机会，是指？”
蓟归没有回答，反而看了眼天色，快要到早市的时间了，大街上已经开始人头攒动。他将崔圆方摊开的手缓缓合上，遮住了手心的物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他顿了顿，而后轻声说道，“一件，让你能够顺理成章接管这个玉貔貅的事。”
“大人，是什么事？”
“很简单，只要你……”蓟归附耳在他耳边提点了几句。
崔圆方听完后有些瞠目，他以为蓟归让他做的会是一些很危险的事，他也已经准备好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小事。小到，他只需要动动口舌就行。
“大人，可，他们会信吗？”
“会的，”蓟归蓦地笑了一声，笃定道，“只要我还有价值，他们就会信。”
崔圆方一时不知那竟是自嘲的笑，还是自信的笑。但无论是自嘲还是自信，本质都一样，都是为将者的棋子。
“那大人，这件事之后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
“不，不用找我。我应该不会常在魔都，但我回来的话，自会来万春楼见你。”
“您，您就不需要我再做其他的事了吗？”
“……暂时不用。再多的话，会有危险，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圆方皱起眉头，问道：“我所做的，就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吗？”
“嗯。”
“可大人，只是这么一件小事的话——”崔圆方觉得，这么一件小事，就能换取那个救自己也就其他人的机会，太过匪夷，也太过……贵重。
他不太敢信，也不愿相信。
但蓟归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摆摆手说道：“放心，我从不食言。而且，机会一开始已经在你手上了，只要……等待就好。”
机会在自己手上？
崔圆方一愣，垂眸看去，可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啊！
不，等等！是有那么一个东西的，正是他手上握着的那个玉貔貅，是蓟归离开万春楼的时候，放在柜台上的。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机会？
他摊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东西。再联系到蓟归交代他的事，突然间好似福至心灵，有些明白蓟归的意思了。与其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让自己握着机会。蓟归送给他们的，便是这样一份礼物。
崔圆方用力握紧了手心的玉貔貅，很轻，但也……很重。
他觉得，这样一枚棋子，一定……可以反戮且将军的。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
他再抬头的时候，蓟归已经走出几步，越过那道黑色身影，前头迎面有两位神色匆匆的魔将正在张望。看到蓟归的时候，眼神都亮了不少。看样子，似乎是来寻这位贵人的。
蓟归也察觉到了，正往那两位魔将走去，身后又响起崔圆方的声音。
“大人，还、还未请教您的名讳？”
“不是什么好名字。”
崔圆方以为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必问了。但他刚这么想完，便听到前头那人低低叹了口气，说出两个字，“……蓟归。”
蓟…归……
那不就是仙门二把手的——
即便是他，在这儿呆久了，也从那些魔族口中知晓了一些仙门中人的名字。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就是没有听错，所以才呆愣在原地，仿佛撞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
蓟归早知说出自己名字时候，身后人会有何种反应。但他能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鹤悬一定会让魔传遍大街小巷，而且总有一天，他也会出现在仙门对战之上。
恨他也好，他总归是要这么走下去的。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两个魔族。
但身后没有如他所料沉寂下去，而是再次传来崔圆方的声音。
“大人，崔直信你，祝您一路顺风。”
崔直么？
原来如此。
蓟归脚步一顿，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角有轻微上扬的弧度。
崔直看着已经到了蓟归身前的两位魔将，朝那个地方拱手遥遥一拜。又在心里说了一遍：蓟仙长，一路顺风。
旁边有魔走过，侧目看了眼这个举止奇怪的人类，蹙眉离远了些。
而另一边，两位在蓟归住所扑了个空的魔将在发现人后终于舒了一口气。
“大人，”魔将抱拳道：“魔君有请。”
“魔君有何事找我？”
“是……有关沈长老的事。”
“沈一？”蓟归皱眉，“沈一怎么了？”
那名魔将有些踟蹰，另一位魔将实在看不过去，抢了话头说道：“沈长老他叛逃了！”
蓟归脚步差点一个趔趄，什么？！沈一叛逃？！
他一时之间不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荒唐可笑。大费周章将自己带来魔都之后叛逃？
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就那么不可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