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三日后,宜然和柳沅启辞别村口送行的村民,踏上了前往天衡山的路途。

    考虑到宜然的身体情况,他们走的绝大部分都是水路。虽然比较耗时,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天衡山的属地。

    群山万壑,连绵无期,千仞均在烟波间。

    “村长,”宜然忍不住惊呼出声,她喜极而泣道,“我,我们到了!”

    柳沅启的拐杖往前探了几步,他回头笑道:“宜丫头,别呆愣着了,再有十里地就到了山脚下的镇子,咱们先在那里,好好歇一会儿。”

    宜然“欸”了一声,小步快走,搀着柳沅启往这条笔直的大道走去。

    拐杖在地面发出规律的声音,像是要敲进人的心里。

    “宜丫头,咱们离天衡山很近了。”柳沅启看着漫漫前路,缓缓开口。

    “嗯。”

    “之前你身子不好,问这些也会让你徒增烦恼。”柳沅启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也想保住这个孩子?”

    宜然顿了顿,没有吭声。

    就在柳沅启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就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村长,你知道“货”吗?”

    “货?”柳沅启有些讶然她怎么会说这个,但他还是答道,“你指的是哪种货物?米面粮油?还是衣食住行?”

    宜然了然地笑了笑,慢慢摇头,“不,都不是。我说的货,指的是你我,是普天之下的所有人。”

    “所有人?”

    “对,就是所有。妖魔杀伐之心甚重,又酷爱食人血肉,仙门世家一直以来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但,这并不全对。”

    “并不全对?”

    宜然微微颔首,“是的,妖魔酷爱食人血肉,是因为我们的血肉能精进他们的功力,还有一点便是,他们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有我们的血肉才能尝出各种滋味。”

    “而这,便应运而生出一种新的职业——货郎。”

    货郎……

    结合宜然之前说过的货,柳沅启大抵明白货郎是干什么的了。他沉默不语,静静地听宜然接着往下讲去。

    “货郎左右逢源,往返于人妖魔之间,为它们挑选上好的货物,从而敛取所需。而我们,便被当作圈养起来的牲畜,移动的血库。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等到榨得一点都不剩了,就会将那人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寸点不留。”

    柳沅启头一次听说人是这般被当作货一样物用其尽,他偏头看向宜然,嘴张了又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如干枯的毛发一般,膈人又瘆己。

    “他,他们,”柳沅启手指着如黛青山,颤颤巍巍,“知道吗?”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道不尽他想说的话。

    不知道是一回事。

    知道,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知道却不告诉他们,又为的哪般?

    宜然眼底是一片茫然,想起那人也是同样的震惊,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想,这些仙家该是不知道的吧!”

    “如果知道的话,又怎么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放任妖魔的壮大呢?”

    “……也是,”柳沅启摇摇头,“是我想岔了。”

    他说完这话又走了几步,整个人突然僵住,仿佛如过了电一般。如果说,此事辛秘的连仙门都未曾知晓,那宜然又是为何知道。

    “村长,您说这位夫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逃难还是?”柳生无心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眼前,再结合刚才知之甚详,像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消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是——

    宜然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开口道:“没错,柳村长,就是您想的那样,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很抱歉瞒了你们那么久。我……”

    “我懂,宜丫头我懂。”

    柳沅启懂她迟迟不说的原因,无非是害怕这里面的人有货郎,知人知面不知心,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事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多谢村长体谅。”宜然也是从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才渐渐放下心防。

    “对了宜丫头,”柳沅启刚知晓一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却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他顿了顿,还是出声问道,“你怎么会碰见货郎?”

    “这个……”

    “不想说的话,不要勉强。”

    “没什么不想说的,”宜然微微一笑,“只是我从未跟人说起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人说说也好,百年之后,人虽死,故事犹在。至少会有人记得我,记得他,记得那个罪恶滔天的货郎。我此生定是无望报仇雪恨,但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最终能为那些含冤的人报仇。”

    宜然开始缓缓道来,柳沅启这才得知所有的真相。

    据宜然所说,她那时才刚满十六,在上元节时与一白面书生邂逅,暗生情愫。无奈遭到家里反对,便不顾一切与他私奔出逃。

    那白面书生哄她说往北走,人员流动大,他们也可借此隐匿行踪,她便傻傻的信了。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陌生城镇,起初,那白面书生还会与她说些浓情蜜意,稳定“君”心,等到了最后,他们来到他的地盘,他便露出獠牙,将她绑好塞进暗室。

    暗室不见天日,密不透风。哭声,呜咽,腥臭,骚味……空气中都是污浊的味道。

    “给我进去,老实呆着!”

    外头的人踢了她一脚,她踉跄了几步,转头就看到唯一的光亮在她眼前关闭。

    她从云端坠落,不过片刻。

    发疯,懊恼,悔恨,到逐渐麻木,她不知在暗室呆了多久,开始与暗室中大多数一样,变得呆滞。外头看守森严,从未有人逃出去过。明知无望,也便死心。

    但她不明白心爱的白面书生为什么会这么对她,她不明白。然而跟她一样不明白的,在暗室中有大多数。

    她们基本都是被那白面书生用同样的招数骗过来的。后来宜然才明白,也许不是那一个白面书生,而是……一群。

    就在她以为要被关押至死的时候,事情在某天迎来了“转机”。她隐约听到看守的人说什么这一批齐了,可以送过去了之类的话。她虽不懂,却也明白这一次会是她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她趁机制造混乱,也成功离开了二里地,但……还是被抓住了。因为不太老实,她被“特别照顾”关在了一辆用锁链锁着的马车上。那辆马车上,与她有着同一殊荣的,还有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见她刚被塞进来,便挑了挑眉,“哟,我还以为要孤身闯龙潭了,没想到半路还来了个同伴,你叫什么呀?小娘子?”

    “谁是小娘子!别乱叫。”宜然本来重获自由之路被拦腰折断,心情本就不好,便对眼前之人横眉冷对。

    “可你,你就是小娘子啊,”男人被捆住的双手抬高,指了指她的头发。

    宜然这才发现自己竟还梳着妇人打扮,不由更气了,“我跟那个王八蛋才没有半点关系!这都是之前被他哄骗着梳的!当初是我瞎了眼,长得越好看的男的才越会骗人!”

    “喂,这话就不对了吧!”男人那风流倜傥的脸上一万个不赞同,“你面前还有个绝世好男人呢!”

    “我呸!”她全然不顾形象,朝他啐了一口,“那你又是怎么被抓来的!”

    “我呀,甘愿自投罗网,特意过来救你们的!”

    “有病!”

    宜然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尚未干涸的眼泪却渐渐止了。

    “喂,小娘子,这长路漫漫反正也无聊,不如咱们互相聊聊是怎么被人诓到这儿来的吧!”

    “别小娘子小娘子的乱叫,我有名字!”

    “那你叫什么?我叫裴寂。”

    “我不告诉你。”

    “那我只能继续叫你小娘子啰!”

    “你——”

    去往妖魔营地的路总是漫长而短暂,索性有人跟她插科打诨,也就过去了。

    宜然想,那一段路怕是她最开心的时光了。

    因为车停了,他们便从一个地狱跌到了另一个更深的地狱。

    后来宜然才知道,裴寂也不知道他孤身涉险的是妖魔大本营,他只是行侠仗义,碰见了少男少女失踪案,便以身为饵,来到此处。所以,他一下车的停顿,也就有了解释。

    但他还是拉起宜然的手,郑重道:“我会来找你的!”

    再后来……她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当他来到她身边的时候,那灿如星光的眸子也黯淡了不少。

    他对她说:“跟我走吧,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通往自由。你愿意,跟我一起赌吗?”

    宜然问:“为什么是我?”

    裴寂说:“阿宜,咱们可是有过同车之宜的情分,不叫你叫谁呀!”

    “带上我,会拖你后腿吗?”

    “不会!”

    “那好!”

    宜然的手搭在他伸出的手心,裴寂用力一握,将她从泥泞中拉了出来。

    ……

    他们一起逃亡,一起躲破庙,一起面对刀光剑影。

    然而在黎明的曙光即将到来那刻,他倒在了佛像面前。

    那些一路追杀他的人已经远去,她才从佛像金身中连滚带爬地来到裴寂面前。

    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撑着为她。

    “别哭啊小娘子,”他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从见你第一面起,你就在哭了。”

    “我没有哭,是你看错了!”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裴寂虚弱一笑,“你的脸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抱歉,我食言了,好像……不能陪你再走下去了。”

    “以后,找个不那么好看的人,这样,他就不会骗你了。”

    ……

    裴寂只短暂地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一下,而她却要用一生去想念他。

    真是不公平啊!

    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但宜然却想让他骗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目光坚定地望向天衡山,“我想用这个消息来换我和他之间羁绊的延续。”

    “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我也能用这个消息威胁他们,知情不报,可算是包藏祸心。”

    “村长,你就在山脚下歇息吧,我一个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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