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清河县的大户，高门大院，看得着的富贵，李家公子弱冠之年，身上已有秀才的功名，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

    身为商户之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种子，自然是百般呵护，李家花了不少钱请全县最有名的先生给他授课，还专门盖了个别院让李公子静心读书。

    这李家公子名为李岐，李员外子嗣不丰，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自然是爱重非常，专门在他读书的小院里种满了梅兰竹菊，觉得很有君子风味，正配自家的秀才儿子。

    李岐是个年轻人，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爱华服，爱享受，自然不喜欢枯瘦的梅兰竹菊，越看越不顺眼。

    日复一日的读书，书上的注释都能倒背如流了，书桌前就是窗户，大开着，往外看，正值六月，还不到花期，梅树绿油油的，四时的兰花，建兰、墨兰、春兰都种了一些，只是太寡淡，竹子，绿油油的，菊花，绿油油的。

    叹了口气，拿起茶盏，茶香扑鼻，上好的竹叶青，还是绿油油的。

    “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这茶不好喝”阿平是陪着李岐长大的小厮，因为得力，还充当书童的角色，自诩少爷跟前第一忠仆，此时急忙上前想为少爷排忧解难。

    年轻的少爷一副好相貌，眉毛细长，浓黑，很锋利，像是两把窄剑，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此时，细长的眉懒懒的轻挑着，颇有些意兴阑珊，“阿平，把院子里的草给本少爷拔了，算了，去买些鲜艳的花种上”

    “啊？可是老爷……”

    “你到底听不听本少爷的”不耐烦的眼神极具威严，阿平不敢反驳，愁眉苦脸的买花去了。

    当初花匠想再多栽些花，奈何李老爷觉得除了四君子，其余的花都俗不可耐，配不上这读书的清净地，没让种。

    阿平不敢想象，要是种上别的花，老爷不得吃了他。

    “少爷应该会护着我的吧”

    怕归怕，少爷也不好相与，还得老老实实买花去。

    阿平没买过花，虽然跟着少爷识了几个字，但也成不了读书人，主子们赏花叫雅致，他这样的粗人赏花就是牛嚼牡丹，品不出什么味，还会被府上相熟的小厮嘲笑。

    所以阿平不会买花，一路到了花市，各式的万紫千红，让人挑花了眼。

    有商贩看出他是个大主顾，连连争着吆喝。

    “这位小哥，你看我这兰花，花型……”

    “不看不看，不要兰花”

    “小哥要不要牡丹花，魏紫，名品，整个清河县找不出第二盆”商贩一脸得意。

    阿平不知道魏紫，但是知道牡丹花，开的大又红，喜庆，他还挺满意的“老板，多少钱”

    “三十两，再送两盆添头”

    天老爷，“你卖什么花，卖的金子吧，去去去，一边去”阿平吓了一跳，赶忙往前走。

    “这是我的摊子，你才一边去”对着阿平的背影，商家小声骂到“土老冒，不识货”

    逛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看着像是个猎户，穿着短打，无甚稀奇。

    但是阿平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提着一株花，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了，根也断了一些，奇怪的是，这花一点没蔫，十分鲜活，更引人注目的是，这花十分繁茂，看不出多高，茎叶被猎户扎在一起，花开的一朵挨着一朵，看起来就热闹。

    不少商贩都凑过来，无他，这花开的太好，太漂亮了。

    “诶，这花怎么卖”

    猎户看着围成一圈的人，眼里透着精光“谁给的钱多，我就卖给谁”

    “这花根都坏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就是，指不定第二天就死了”

    猎户不乐意了，板着脸“你才死了，爱买不买”

    “你这人怎么还骂人”

    阿平推开人，挤进去“一两卖不卖”，他确实很喜欢这花，开的也多，栽院子里看着就心情好，少爷一定喜欢。

    猎户看了眼阿平，又看了看周围，一堆人，都不吱声，皱了皱眉，不情不愿道“行吧”

    大家都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阿平才不在意，但是那副眼神实在令人不舒服，于是他头一抬，鼻翼翕动，“哼”了一声，傲气极了，很有几分土财主家的刁仆的气势。

    这下围着的人都走了，猎户见真的没人出价了，也不磨蹭，“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还能缺了你那点钱”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摸出一两碎银给他“对了，这是什么花”

    猎户将钱收好漫不经心道“听人说好像叫什么蔷什么薇，我也不清楚，从山上挖的”说完转身走了。

    这花好看是好看，但是能不能活还不一定，这买花的人看起来不一般，他得赶紧走，免得惹麻烦，大户人家不讲理。

    土老冒，这花阿平知道，蔷薇嘛“落尽蔷薇花，正是愁时候”原来长这样，跟这些土老冒比起来他阿平也是个文化人。

    乐颠颠的带着花回去，鬼鬼祟祟的避开来来往往的下人，回了小院，正好少爷不在，种花这事阿平会，小心避开梅兰竹菊，找了个透过窗口就能看到的醒眼地，几下就栽好了花。

    李岐回到小院，一眼就看见这花，郁郁葱葱，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都像是用上好的宝石精心雕琢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雕琢出不同的情态 ，让人移不开眼。

    见少爷很满意的样子，阿平凑过去“少爷，怎么样，挑花种花都是小的一手包办的”

    “很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眼光”

    李岐带着笑，目光不离蔷薇，“对了，这花不便宜吧”

    “要一两银子呢”

    见阿平有些肉疼，李岐笑骂到“你个没见识的，别说一两，就是一百两，本少爷也觉得值，去找几个花匠好好照料着，少不了你的赏钱”

    这株蔷薇算是在小院里安家落户了，不出所料，傍晚李老爷就知道了在他的四君子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夺走了他儿子的喜爱。

    李老爷要找人把它拔走，李岐据理力争“这花中野客可比什么梅兰竹菊雅多了”

    “怎么可能，你去看看，我就没见过哪个读书人不喜欢梅兰竹菊的”

    “反正，对着那绿油油的一片，我书都看不进去了”

    李老爷走了，眉皱的能夹死一头牛，但是李岐一说看不进去书他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秋天来的很快，李岐参加乡试，吊车尾得了个举人，李老爷大喜过望，准备送他到大书院读书，考个贡士，被李岐拒绝了。

    “您可就知足吧，再考还不如杀了我”李岐闲散的立在院中，自在的很。

    “你这个逆子，站没站相，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李老爷气个半死。

    风吹过，蔷薇花枝叶窸窸窣窣的作响，像是在附和李老爷说的话。

    李岐眉尾微挑，面上仍是油盐不进的模样。

    事实上李岐并不喜欢读书，逼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有个功名好经商，本朝读书人地位崇高但是并不反对读书人经商，商人有功名在身能本避免很多牛鬼蛇神的搔扰。

    慢慢开始接手家里的产业，李岐仍旧喜欢到小院里读书看账本，成婚后，他就在小院里教他儿子读书。

    蔷薇越长越好了，一年四季，都伴着不绝的读书声。

    月夜，蔷薇花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发出莹莹的光，在流水般的莹光中，一道婀娜的倩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