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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今犹在(四)

    贺景恒微微侧身,与云氏家主的视线直直相对,二人皆是无言。

    七分肖母,三分肖父。

    此乃见到天子面容的一瞬,云三油然生出的想法。

    云理的嫡公主人如其名,恰似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这个女人从不甘于平庸,彼时,纵然身为王室嫡女,富贵权势均是滔天,可面对如日中天的辽月,她不得不为国远嫁。

    贺明珠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困于后宅,碌碌终生。

    “这片浩瀚的土地,该有我贺家的一份。”

    所以她付诸了行动。

    首先,为了避免优秀的血脉遭到污染,所以贺明珠选在大婚当日,和老亲王进行了谈判,随后与云氏少主暗结珠胎,权衡各方利害后,决定抛父留子......

    但燕云铁骑委实太强了,是绝对的、碾压性的强大,她必须......至少研究出一个对策的雏形,在儿子的手中踵事增华,直至有一天,云理一方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北境。

    武学颠覆的宗师亲身授教,取各国兵学军法之精华,尽授予子;铁石、矿脉的暗中开掘,财富、粮食的持续积累,全作基石。

    一切的一切,皆为铁豹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就结果而言,贺明珠成功了,即使她未能料到自身的英年早逝。

    联姻的十年间,贺明珠称得上是深谋远虑,论其手腕及作为,丝毫不逊色于名垂青史的男子。

    可惜,从传统的世俗观念来看,一旦公之于众,圣德皇太后的名声估计就难保了。

    贺景恒神色漠然,实则心情之复杂有如海底世界,暗忖道:“靠!貌似真是亲的......”

    纵使云家主已人至中年,然从眉眼之间,不难窥见其年轻时的俊俏,朗目疏眉、高鼻深目,光是站在那里,便引人注目之极。

    兼之云家男子独有的气韵,若处于人群当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忆及幼年,眼见老亲王四体不勤,跑步两步便气喘吁吁,长相也方脸大鼻......

    小景恒默默观察完毕,哒哒哒地跑回屋,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小小的脑袋生出了大大的困惑——

    为什么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天赋......没一处和父亲相像?

    为什么父亲有时看我的目光......很奇怪?

    为什么祖父夸我资质胜玉,亲自给我取了个好名,父亲却不大高兴?......

    疑点犹如雨点一样向小景恒砸去,但......

    这个熊崽子神乎其技地闪避开了。

    难道是娘亲太漂亮了,我长得只像她?大家被我帅迷糊了?

    一定是这样!

    小景恒自恋地得出结论。

    时隔十余载,大周昭武帝终于明白真正的原因了。

    亭下湖中,鲜红的鲤鱼跃水衔叶,水声哗哗,白珠飞溅,激起了重重涟漪。

    不完全的阒然中,贺景恒平淡开口:“朕一向不喜玩假把式,有话便直说吧。”

    云三微微敛目,“陛下仁厚,举家上下均感恩戴德。”

    贺景恒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小罐里的鱼食悉数倒入湖中,拍去掌中碎屑,“朕当不起仁厚之类的虚名。”

    “没砍你们的脑袋,仅仅因为,皇后恰好怀上了身孕,不宜肆意杀生,为母子二人积福罢了。”

    云家主面色不改,拢一拢宽大的袖袍,埋首致歉道:“人生在世,论迹不论心,传家的暗器落入伪王手中,是我等的失职。”

    贺景恒哂笑,“你知道就好。”

    态度简直是明晃晃的恶劣。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云家主见惯了大风大浪,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微臣听闻,皇后娘娘喜好明珠宝玉。正巧,吴越临海,盛产饱满丰润的海珠,微臣谨代表云家,敬献上品珍珠、翡翠共十二箱,望陛下笑纳。”

    铁矿丰富、土壤肥沃,加上乌孙藏匿的金银财宝,大周怎会缺钱?

    可江昭宁真的超爱珠子。

    脑海中浮现出妻子被明珠环绕、眼睛发光的画面,贺景恒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上去,旋即绷住表情,神色维持着冷淡。

    “云家倒是富裕。”

    贺景恒表情似是嘲讽,气焰嚣张,“珍稀的珠宝,竟然挥之如泥沙?皇城里的诸位王公贵族,恐怕都比不上贵门的豪迈。”

    云家主善于观察微小的变化,早已发觉皇帝的软化,对于他的别扭与嘴硬,内心居然生出了好笑,“最好的宝物,自该献予天子。”

    贺景恒唇边挑起了一抹笑,笑意戏谑,“你云家几百年以来铭记的训诫,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陛下殚见洽闻。”

    清风徐来,水畔长草轻曳。

    云三从容躬身下拜,“万里山河全由陛下掌控,而今各地之发展欣欣向荣,就算是绝世的奇珍异宝,陛下也理应受之无愧。”

    贺景恒锋利的剑眉向上一挑,惊奇反问:“你的意思,若是朕管不好这个国,你便要带头造反?”

    如果换一个大臣,现在大概冷汗冒了满身,哆哆嗦嗦地叩头求饶了。

    但云家主明显不是普通人,表面佯装惶恐,言语却不落下风:

    “江山由天子管辖,天下,乃是天下万姓的天下。倘若民不聊生,则国之不立,如值大厦将倾之际,何来造反一说?望陛下明鉴。”

    贺景恒一身反骨,见他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滋生的杀意反而平息了,颔首道:“希望贵门能够把此种风骨传承下去。”

    云三淡淡一笑,直起了腰身,身姿益显颀长,在春风中犹然如挺拔修竹,“借陛下吉言。”

    ......

    骄阳似火的六月,殿内紫气萦绕,五彩祥云腾于宫闱之上,颢天的深处隐有金龙翻腾。

    宫女秩序井然地端水进出,折腾了足足半宿,大周的太子殿下终于降世。

    林小婉在床弦边坐下,抽出丝绸的软帕,轻轻擦拭去皇后额上细密的汗珠。

    江昭宁脸色雪白,一颗心仿佛被钢丝吊在空中,强撑着没直接晕过去,喘息不止,急迫问:“孩子......为什么......没哭?”

    林小婉忙不迭地比划:小皇子平安。

    江昭宁疲惫地阖上了眼睛,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滑下,低低地呢喃道:“可折腾死我了......”

    哑女抿住唇,粗粝的手指抚过她的脸蛋,心里默默地想:“别怕,稳了。”

    殿内一切井然有序,殿外却是鸡飞狗跳。

    朝霞映日,明灿红光的照耀下,贺景恒面色发青,低头看向拖拽衣袍的臣子,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是不是有病?!松手!”

    须发花白的老臣流泪劝谏:“陛下,国母产子,您不能见血光啊!否则对大周国运有损啊!”

    贺景恒狠狠地皱眉,锐利反问:“又没人试过,你怎么知道?”

    老臣颤巍巍地伸手,“陛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贺景恒做了几次深呼吸,稍微冷静了下来,和和气气地把爬跪在地的老臣扶起,还贴心地扶正了老人家的官帽,叹气道:“爱卿所言极是,是朕欠缺考虑了。”

    正当诸位贤臣良将感动之际,皇帝悄悄往后跨了一步,又跨了一步,慢慢挪到了门槛边。

    接收到老大的眼神暗示,哈扎勒顿时心领神会,不出声地走至两方的中间,站得像根柱子,挡住了来去的通道。

    “各位稍安勿躁。”贺景恒含笑安抚。

    说罢,转身推开了雕花的隔扇,背影看上去六亲不认。

    徒留一众大臣呆立原地傻眼。

    最好的药材和条件,加之温神医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生产的疼痛减轻了十之七八,但体力的消耗巨大,顾不得闯入的喧闹,江昭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肌肤干爽,应该是被擦拭过了,可眼皮依然重如千钧,刚刚努力隙开一条缝,一张小麦色的俊脸映入了瞳孔。

    贺景恒的眼中血丝未褪,确认她安然无恙,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宁儿......”

    江昭宁太阳穴豁地一抽,脾气一贯温软的她,忽地有些想揍人......

    被青年半搀半抱地坐了起来,倚靠在他的肩头,喂了几勺温热的参汤,又缓了好一会儿,气若游丝地问:“孩子呢?”

    贺景恒听出了压抑着的哽咽,胸口涌上了涩痛,怜爱地揉了揉她的乌发,“女官照看着呢。”

    “你......抱过来。”江昭宁扬起脸,紫眸泛起了潋滟的水光,看上去快哭了,“我想看。”

    太子殿下不胖不瘦,是个身材匀称的小子,诞生的一刻万众瞩目,没有呱呱大哭,而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超好似的。

    贺景恒提前练习过,抱孩子的姿势差强人意,但他和“柔软”一词毫不相干,手臂上的肌肉也硬梆梆的,所以小太子非常不舒服。

    婴孩嘛,一不舒服就要闹腾,管你是皇帝还是老子,在襁褓里拳打脚踢,贺景恒又不敢躲闪,行动僵硬,被小肉拳招呼到了脸上。

    江昭宁轻轻地笑了起来,接过明黄色的绸缎襁褓,神情不同寻常的温柔,“皮肤挺白,比你白。”

    贺景恒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不服气地辩驳:“我小时候也蛮白的,只是后来打仗风吹日晒,变黑了一点点。”

    “可能是太后娘娘哄你的,你本来就不白。”江昭宁故意取笑。

    不知是何缘故,在江昭宁的怀里,小太子便不闹了,好奇地打量娘亲的面容,眼睛一弯,笑容特别灿烂,伸出胖爪子,握住了她的手指,表现得尤为亲昵。

    贺景恒心里略略不平衡,酸里酸气地“嗤”了一声,刻意放轻动作,捏了捏小崽子的耳朵,“才这么小,便会看人下菜碟了。”

    江昭宁垂下眼帘看向儿子,逗趣道:“晅儿,快和你爹爹亲近亲近,不然他会伤心的。”

    眼望逐渐靠近的青年,晅儿眨巴眨巴琥珀色的眸子,照猫画虎一般,也捏了一下父皇的耳垂。

    贺景恒怔懵一刹,而后额角一颤,既好气又好笑,当然,好笑的情绪占了绝大多数,“再长几岁,怕是要骑到老子的头上去。”

    “晅儿不会的。”

    江昭宁牵住婴孩稚嫩的小手,柔声问:“晅儿是乖孩子,对不对呀?”

    听到娘亲的话,贺晅,同时也是江晅,粉嘟嘟的小脸上堆起了笑容,嗦住自己的大拇指,陶醉地吃起了指头,黏糊糊的口水沾了满手。

    贺景恒装出嫌弃的表情,“怎的如此邋遢?”

    江昭宁气得拿手推他,可惜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显得像打情骂俏,“你不许这样说他!”

    贺景恒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一副死皮赖脸的作态,扯起了歪道理:“一个小娃娃,他又听不懂。”

    或许是产后的症状,江昭宁的情绪不甚稳定,仅需要一件极小的事情,便可以发作。

    她越想越难过,心口绞出了一汪酸水,长睫轻轻颤动,随后真的掉起了小珍珠,“你讨厌......”

    这下父子二人齐齐懵憧,晅儿连手指都不吃了,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力,瞬间安静下来,闭目躺平,大概是在装乖。

    接下来,贺景恒开启了哄老婆的过程,由于道阻且长,太子殿下的困意逐渐泛滥,眼皮一耷,呼噜噜地睡起了大觉。

    余晖散漫,晚霞覆盖,富丽堂皇的殿宇沐浴着火红,铁桦木的隔扇影影绰绰,仿若一块斑斓画屏,投影着人间烟火。

    江昭宁渐渐止了泣,稍加回想,又不好意思起来,“以后不会随便哭了,好矫情......”

    “想哭便哭,忍着反而不好。”

    贺景恒吻吻妻子的侧颊,见她容色晕染着海棠般艳美的绯色,笑道:“怎么越来越娇了?”

    随后又轻笑着说:“娇纵一些更好。”

    “你会烦我吗?”江昭宁怯怯问。

    贺景恒语气坚定:“永远不可能!你别厌烦我,我便去烧香拜佛了。”

    江昭宁想了想,勾住他的小拇指,“我们拉钩,谁都不许变心。”

    这种行为异常幼稚,贺景恒却是乐在其中,“一万年不许变!”

    浅暖的灯光下,温馨的恬静中,大周帝后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有如青涩的年少,心心相惜,两不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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