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

    “瞧...玫瑰开了。”

    她说。

    一点不错。从楼顶俯视而下,花园里的玫瑰已初到花期,在金色阳光散照下含情带露地舒展茎枝花叶。明明是柔嫩娇美的品种,也仿佛恣意得开出了几分生在野原的气势。

    来人没有接话。

    片刻没能等到对方的反应,少女终于从天台护栏上轻巧跃下,拍拍长椅笑道:“过来坐。”

    ...于是来人,也就是佐佐木,只能听话地走去坐下。

    他的肢体语言虽说仍有些难以避免的拘谨,但比起两人初次在这个地点相遇之时,显然已变得松弛许多。

    “午休的时候,你也很喜欢来天台休息呢。但不管怎么样,不吃午饭可不行。今天我有带便当,要一起吃么?”

    秋月微笑地问。

    佐佐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团,默默地看她一眼:“...我也有带午饭。”

    虽然表面上很淡定,佐佐木的心里还是有些许抓狂——

    ...怎么回事啊!

    这样自然的态度,说得好像一起吃便当是什么很常见的行为似的...!

    虽说其他硬性条件是优越得非常出格了,但自从首次见面就延续下来的无厘头感果然不是错觉。

    饭团邀请也好,排球邀请也罢。

    他总觉得,这位NO.1女主角,是不是大概,也许,可能——有些天然过头了?与人相处的边界感何在??

    ...总不可能是因为对自己有兴趣才这副态度吧。他又不是后宫向作品的逆袭流男主角。

    这话想想就行,真说出来还是算了...佐佐木暂且还不想变成吐槽役。

    他正虚着眼剥开食物包装,只听见一旁少女神色不动、单纯叙述事实的话音,“啊...是鳗鱼。”

    鳗鱼有什么——

    ...

    对了。

    不用想也牢固在脑海中的记忆。是那时候她在一堆饭团间挑挑拣拣,为自己推荐而出的口味。

    “虽说鳗鱼是很好啦,光吃这个还是营养不足、而且完全吃不饱的吧?”

    秋月婉不赞同地将他望着。

    她伸手去触佐佐木捧在手里的饭团,轻轻巧巧地将其取走藏起,而后向他粲然一笑:“...那么,这个我就先没收了。”

    佐佐木:“...”

    他收回停在空中的双手。

    ...总觉得,没阻止她的行为的自己,这时候头脑也不是很清醒了。

    他沉默地望着秋月把便当盒搁在二人中间的位置上,小心掀开盒盖,再将嵌合的两层分开,让内容物展现眼前。

    ——便当的第一层满满摆放着黄澄澄的唐扬鸡块,对半切开、拼成红心图样的小西红柿,装饰胡萝卜花的卷心菜沙拉,以及金黄软嫩的鸡蛋卷。第二层则从中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牛肉三角饭团,另一边封装得严严实实,掀盖一看,是色泽鲜艳、食材丰富的味噌汤。

    秋月抽出瓷筷,夹住一块鸡蛋卷。一手托在下边以防碎屑撒落,另一只手则稳稳持筷,眼波盈盈地将之送到他嘴边:“来... 不管怎样先尝一尝吧,我的手艺。”

    ...

    不管再怎么努力,佐佐木果然还是无法直接就着她的手吃下去。他在心底哀叹一声,接过筷子,按照对方的意愿吃下那块煎蛋卷。

    嚼嚼。

    ...蛋卷的表面煎得金黄微焦,但内里软弹嫩滑,堪称入口即化。口感顺滑的同时,本身扎实的厚度带给人满足的回味。除此之外,葱花的香味和细微的酱香相融相辅,清淡而不至于平淡,以恰到好处的咸度映衬出鸡蛋本身柔和鲜嫩的风味。

    佐佐木肃然起敬!

    “...你,是食〇之神吗。还是说是〇世界的神。”

    他平静而认真地问。

    ...对方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托着腮弯唇一笑:“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依照少女的指引,佐佐木又被依次投喂了软糯的饭团、酥香的鸡块、看一眼即知营养丰富的蔬菜沙拉,与用作装点的新鲜水果。饭后的汤品因为保温良好的缘故还冒着些微热气,在春季的风中品尝,令人感到十分舒适熨帖。

    最后不知不觉的,便当就被他吃得一干二净。与此相对,他带来的鳗鱼饭团则被捧在她手中,像捧着什么珍惜之物般小口小口咬着。

    说起来,她的吃饭方式真是让看的人都能感到幸福...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不是完全变成互换餐食了吗...?!

    佐佐木忽感一阵头疼,仰倒在椅背上。五指搁在额上遮住阳光,也遮住了他的心绪。

    由此产生的第一个念头——要是班上那群人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嫉妒得发疯的吧。

    这些日子,班级同学对他的态度倒是没如他预想那样恶劣,至少表面上的礼貌都有实行到位。

    他认为这是目前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贵族私立学园与普通学校的最大不同。

    不过,事实是事实,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偏移。或许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境也跟随着改变了。

    当然,是朝着好的方向。

    ...

    日程安排:

    4/7这个放学后有值日工作要做。

    “哟,秋月同学。”

    秋月婉闻声望去。

    教室里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井上不知何时坐在了绫川律的座位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邻座的少女。

    井上千夜仿佛天生笑靥,但这种常备的微笑和秋月婉的还有所不同。是嘴角懒散一勾,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持有淡然处之、游刃有余的态度。她扫向他人的目光常衔着淡淡兴味,但不含恶意,因而奇异地无法招人反感。被她注目之人皆会感到此种异乎寻常的魄力...一如秋月婉此时。

    秋月婉转过脸来,低下眼睛,轻柔应道:“...井上同学。”

    话尾余音方落,她感到一股力量柔和却不容置疑地将她的下颌抬高。

    井上千夜两指托起少女的面容,迫使二人视线相交:“啊——我在这里。话说,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礼貌吧?还有啊,这样美的一双眼睛,藏起来不让人看不是很可惜么。”

    听过井上的话,秋月婉虽不躲不闪地凝注着她的眼睛,耳廓却渐染红晕。随着对方注目愈久,艳色也愈发深浓。

    她张了张口:“井上同学,请不要作弄我啦。”

    井上轻轻笑了一声,如少女所愿地放开了她。

    她无聊地趴在桌上,盯了秋月婉一会,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真希望你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这话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秋月婉懵然不解地回视过去,...没有说话。

    “算了,刚才说的话题不重要,不用在意也行。”

    井上半敛着眼自顾自地说,不知从哪递来一本册子给她。

    “至于值日工作,填完今日的班级日志就ok。本来还想安排其他任务给你,但今天还是算了。”

    “那么,我先走一步。秋月,加油干噢——顺便,预祝你双休愉快...”

    正低头打量班级日志,重新抬头的下一秒,井上千夜就如来时一样不可捉摸地消失了。

    ...

    她原本似乎想和自己说些别的,但因为某些未明的因素,最终没有开口。

    真是个神奇的人。

    不过,刚刚井上祝自己双休愉快...秋月婉有些恍惚,今天已经是周五了。

    也许是为原作服务的缘故,耀学不同于多数私立学校,实行的反而是与公立高中相同的双休制。

    两天的时间,够把林川市逛一遍么?或者有没有机会出市看看?

    ...做了会白日梦,秋月婉开始认命地填起班级日志。

    今天的课程表是...卫生状况...班内违纪情况...其他班级怎样秋月婉不很清楚,但女生A班自开学以来,目前一直保持着0违纪的记录。

    填写非常轻松,工作量约等于无。

    她放下笔,轻轻按揉额角。

    秋月婉想去看玫瑰。

    天空中翻涌着灰白色的浮云。并不阴沉,缓慢地浮荡,予人一种柔和的静寂。

    田径场上的喧闹隔了许远响在耳边,她俯身慢慢抚摸着玫瑰柔软如稠的花瓣,检视着明后两天的行程安排。心里忽而感到一阵平静幸福,忽而又感到一阵无由肆虐的痛苦。

    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使她站立不住,脑中一片晕眩,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的那刹,她的手离开了花朵,颤抖着向上衣里衬摸去——

    她什么也没能找到。

    秋月婉愣了片刻,缓缓放下手。

    这副身体非常健康,自己...自己并不需要随身携带从前那些药物。

    现在残留的只是精神依赖而已。她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慢慢来,会好的。

    掰开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手掌,原本清透的指甲已沾染上斑斑血渍。秋月婉随意擦拭几下,干脆在花丛掩映之中蹲下来。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她在等待音的间隙里缓缓舒了口气。

    只是过了几个呼吸,嘀的一声,通话很快被接起。

    又是几个呼吸的沉默。在对面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中,秋月婉终于张了张口,“是我。...我想见你。”

    电话对面的女性闻言笑出一串银铃声,声音说不出的酥媚迷人。

    “啊呀,现在想起我来了吗?好呀,我想世界上忍心拒绝你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半小时后。在我们初遇的街口见面吧。那么,我等着你...”

    短暂的对话后,风中留下女性笑微微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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