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跳得心不在焉，每一步都在节拍之外，甚至弄坏了一把神乐铃，你被奶奶以“不尊重神明”为由赶出了家门。

    没来得及换衣服，套着行动不便、惹人瞩目的巫女装束站在大街中央。

    那天之后三途春千夜来找过你许多次。但你暂时不想看见他的脸，又正值假期，总是让他无功而返。

    读心并非对你的个性养成毫无影响，正因为对人心了如指掌，你也比常人更容易钻牛角尖——春千夜心中的第一位不是你这件事，始终使你如鲠在喉。

    在神社内部，身为巫女的你想要躲开他轻而易举，更何况多数情况下他都被奶奶拦在神社外。

    今天也不想见到他，你知道他等在大门口，于是绕了路从后山离开家。

    既然已经被踢出了家门，你干脆来到那个“Mikey”如今居住的公寓——这是你通过特殊手段打听到的，蹲在门口等他回家。

    “请你解雇三途春千夜。”

    和Mikey对上视线的第一眼，你开门见山地说。

    披着三途春千夜同款白色特攻服的金发少年奇怪地看着你。

    春千夜不论是手机背景还是钱包夹层里都是你的照片，你知道Mikey认得你的脸才会这样大喇喇找上门。

    你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地表示只要他解雇春千夜，不管是诅咒还是巫术全都可以帮他解决。

    求人办事应该拿出相应的诚意，你认为深受“诅咒”困扰的Mikey应该没有理由拒绝你。

    「是三途透露的？」

    他怀疑是三途春千夜泄露了住址或诅咒的秘密，一边考虑着明天找他算账，一边无视了你，打开门迈进去。

    你毫无警惕心地、自然地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

    没料到你会这么做，他抿着嘴，试图用眼神吓退你。

    这当然对你无效，他最后说：“出去。”

    像是上位者发号施令的语气，从没有人能这样和你说话，叛逆心压过了害怕，你当着他的面在玄关坐了下来。

    “你就不想解决诅咒吗？”

    “……是谁告诉你的？”Mikey问。

    “因为是巫女，货真价实的，”你说，“需要证明吗？”

    Mikey看着你，他的眼睛是不掺杂质的纯黑，在逆光下像是虚无的黑洞，吞噬了所有情绪，使人无从联想起过去的面貌。

    男生的成长仿佛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幼年期与成年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东西，就像春千夜一样，你不会歧视他们越长越歪。

    知道他仍旧不信，你尝试说服他：“不仅是诅咒，想要和死去的亲人见面或是驱魔，我也可以做到，只要你答应开除……”

    你的脑瓜子转了一圈，忽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眼睛登时亮起来：

    “不、不用了，拜托你和我在小春面前假扮情侣。”

    「？」

    即使不去听心声，你也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困惑。

    如今失去了所有亲人的Mikey，应该很容易让人趁虚而入，不论是书籍还是影视剧中都是这么说的。

    你像个坏女人一样自信地思考。

    你要夺走Mikey的心，成为他top1的好朋友，让三途春千夜追悔莫及。

    Mikey没兴趣跟你玩过家家，他迈出一步，朝你靠近。

    明白他想法的你立刻躲开，却依旧慢了一步。他拽着你的后衣领把你提了起来，打开门准备丢出去。

    “等一下！”

    你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这里就有一个想见你的人，就在你身后，他说他叫佐野真一郎！”

    提着你的手顿住，眸光像烛火一样轻轻摇曳，冰冷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和橡皮糖一样黏在胳膊上的你僵持了一会，Mikey默不作声地将你放下来。

    脚踩到实地，你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

    讨厌粗鲁的男生，春千夜从不会这样做。

    你心里多有怨言，面上不显，伸手示意他握住。

    视线从你的脸上下移，可能是这身专业性极强的打扮说服了他，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如你所愿把手搭了上来。

    你顺势改用两只手包裹住他的。

    被按压在中心的手指痉挛似的颤了一下，他的目光安放在交握的手上。

    「好热。」

    你默默摩挲了一下他的手心。

    与你相反，对方的手很冷，冬天才刚刚过去，初春穿着薄薄一身，手脚冰冷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伴随着接触，气流从你们脚下旋升，Mikey虚无的眼中忽然亮起了点点光芒，映入了一个暌违已久的面容。

    “……真一郎。”他喃喃。

    你没有骗他，出现在面前的灰色灵体，正是死去多年的大哥佐野真一郎。

    和你料想的一样，只要不是三途春千夜那样的绝缘体质，单纯想让人“看见”并不困难。

    你自认为贴心地闭上眼睛，示意他哭出来也没关系。

    「……谁会哭啊。」

    Mikey不理你。

    可能碍于陌生的你在一旁，也或许是这个年纪的自尊心作祟，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佐野真一郎试图触碰他的手穿透了他的肩膀，像空气一样无法感知。

    「万次郎。」佐野真一郎出口，吐露的却是无声的话语，只有你能够听见。

    你再次尝试说服他，这回他的心音没有拒绝。

    “……我能和真一郎说话吗？”他问。

    这就有些复杂了，你遗憾地告诉他暂时还做不到，但是假如他能够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你一定想办法让他和大哥说上话。

    他终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你把名片交给他：“那说好了，明天请到神社来找我。”

    与你的接触断绝后，真一郎也同时从他的眼前消失，Mikey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最初死水似的模样。

    他收下名片，目送你关上了门。

    关门的前一刻，你往里望了一眼。

    立在空荡荡的玄关处的Mikey白色的身影，比灰色的佐野真一郎更像幽灵，让你想起场地圭介死后那段时间的春千夜。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好呢……

    “佐野真一郎先生，不用送也没关系。”

    你的自我反思被跟出来的佐野真一郎打断了。

    “巫女小姐，请你帮帮万次郎吧。”灰色的灵朝你鞠躬。

    “比起这个，你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你说，“继续这样下去我只能强制超度你了。”

    灰色是混沌的颜色，他就快变成恶灵了。

    “至少让我和万次郎道个别，”他苦笑着说，“我放心不下他。”

    哦，你毫无动容地回答：“那你自己注意。”

    一不小心就答应了麻烦事，不过帮Mikey解决烦恼本身就是你的交换条件，你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回去后，你用电脑搜索交朋友的方法。

    从小你的身边都只有春千夜一人，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小学的时候还算正常，是你总喜欢缠着这个“未来的丈夫”，懒得理会其他同学；但国中的春千夜经历了改变世界观的转折以后，任何试图接近你的，不论性别全都被他明里暗里解决了。由于是各种意义上的解决，不排除使用了过激手段，逐渐所有人都选择避开你。

    你享受他沉重的独占欲和过保护，从未有过制止的想法。

    只是这样一来，你自然就缺乏和春千夜以外的同龄人交往的经验。

    鼠标咔嚓咔嚓的响声中，荧幕蓝白的光芒在你的脸上闪烁。

    真诚、主动、包容，展现关怀和尊重……嗯，你细数了一下今天的行为，带着诚意上门交换，足够真诚，包容了Mikey的粗鲁无礼，还闭上眼睛贴心地安慰了他……

    好像全都做到了，虽然没有交友的经验，但你凭直觉采取的行动比网上的回答做得更好。

    你顿时信心满满。

    明天就从昵称开始，你拥有的东西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称呼也不能与其他人相同。

    “要贴身戴好哦，小万。”

    第二天见到Mikey，你把受过祝福的御守交给了他，并告诉他副作用是时不时让他犯困。

    他没对你自来熟的称呼发表意见，先发制人拉起你的手：

    “今天可以和真一郎说话吗？”

    “只能见面啦。”

    “和其他人？”

    “你想见谁？”

    带上必要的道具，坐在Mikey的机车后座跟着回到佐野家荒废的道场，等着他把属于家庭成员的物件翻出来。

    死亡时间五年以上的灵基本都消散了，正所谓成佛，你能让他见的也就只剩下妹妹和爷爷而已。

    如非特殊情况，一般的灵同样看不见人类，而你就是将两者相连的桥梁。

    你在院子里做准备工作，Mikey就靠在外廊上看着道场发呆。

    他应该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回到熟悉的家中，关于过去的回忆一个劲往你脑子里钻。

    “小万，过来帮忙！”你被吵得分心，只好给他塞工作。

    工序并不复杂，打好绳结，备好蜡烛放在祭坛上，接着等到天黑就可以开始仪式。

    成功与爷爷和妹妹见上面的Mikey看起来很开心，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心声却比独自面对你时活跃了许多。

    你充当了一会他们的传声筒，说得口干舌燥。好在会面时间只有短短十五分钟，经历了仪式和翻译双重工作的你累得站不住脚，瘫坐到地上。

    没想到会这么累，灵媒的消耗比你想象的更大。

    “腿软了，请背我。”你朝Mikey伸手。

    你讨厌勉强自己，累了就依靠别人——主要是春千夜，这是你的处事哲学。春千夜不在的当下，Mikey应该负起责任。

    大概是明白这一点，Mikey把你背起来。

    你环着他的脖子，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为了小万才会这么累的，你要请我吃饭。”你说。

    他在路边给你买了鲷鱼烧。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他好像变得亲切了一点。

    但是谁家肚子饿了会吃甜点啊，他还给自己买了更多。

    你几口解决掉三个，向他索要第四个。

    “最后一个了。”Mikey不情不愿地递给你。

    平时一副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你也不想被人知道关卍的总长是个鲷鱼烧狂魔吧？

    你在心里吐槽他。

    机车停在石阶底部，你的力气还没有恢复，Mikey只好把你背到神社门口。

    你趴在他肩膀上数头发丝。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你们和门外的人碰了面。

    ——一丝不苟的白色制服，粉色的高马尾，嘴角标志性的疤痕，正是你躲了好些天的三途春千夜。

    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Mikey，以及Mikey背上的你，他睁大了眼睛。

    今天太累了，忘了走后门躲开他，你紧张地贴紧Mikey的背，在他耳边悄声说：“配合我。”

    不然就别想和家人说上话。

    「麻烦。」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还是没有出声。

    “……Mikey怎么会在这里？”

    受到这一幕的冲击，三途春千夜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男朋友把女朋友送回家是天经地义的，是吧，小万？”

    Mikey一言不发。

    “……万、”春千夜的声音像是卡带似的，说不出完整的话。

    三途春千夜第一次听你用昵称称呼他以外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你和其他同龄人这样亲密。你趴在Mikey耳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正亲吻他。

    那个摒弃了感情的Mikey居然愿意背着你代步，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是Mikey？

    他的心声混乱到你不想听。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般人不被春千夜一刀砍了才奇怪。

    无法判断他崩溃的情绪究竟是因为Mikey还是因为你，你眯起眼睛，说：“小春也很忙吧？不用天天过来也没事，还有小万陪我。”

    被当成情侣吵架工具人的Mikey正盯着地上的树影发呆。

    “不……我不是……”

    胸口的疼痛像是山一样压下来，他揪紧那一块的衣服布料。

    你打断他，对Mikey说：“直走右拐是我的房间，把我送到那里就好。”

    Mikey看了一眼三途春千夜，几不可见地对他一点头，背着你与他擦身而过。

    春千夜没有追上来。

    Mikey感到脖子上有一点湿意。

    “……要反悔吗？”他问。

    “才不要，”你嘟嘟囔囔的，“都是小春的错。”

    Mikey也有错，你没说出来。

    “……”

    「像笨蛋一样。」

    他在说谁呢？没礼貌。

    男生们真是太讨厌了。

    Mikey把你送到了房间里。

    “下次我会避开三途。”

    离开之前，他这么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