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刚亮，穆桑树院的人还在酣眠，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是这个宁静的早晨初醒的春意。

    但书院的外墙附近，却出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宋雨珞将记录了户部账目的几张牛皮纸塞到袖口里放好，随后活动了下手腕关节，道： “谁先翻？”

    余笙将左手放到右边胸口，微微弯腰，做出一个标准的绅士礼，道： “女士优先。”

    宋雨珞稍稍颔首，又看向段煜谨，学着余笙的动作道： “太子优先。”

    段煜谨拱手道： “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便退后了几步，然后藉着助跑，纵身一跃，翻身上墙，又用手撑了撑墙缘，轻轻落下。

    宋雨珞是第二个，她轻身一跃，便够到了墙的边缘，她双臂发力，将整个人撑到了墙上，爬上去后又一跃而下，跳到段煜谨身边负手站好。

    段煜谨看着她，饶有兴趣地歪歪头，问道： “霜霜姑娘，没想到你看起来那么娇弱，实际上臂力惊人啊。”

    宋雨珞拍拍手上的灰，道： “生活所迫，殿下见笑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儿身，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生疏了不少。

    余笙也翻过围墙下来了，于是宋雨珞很快便转了话题，道： “走吧。”

    段煜谨看看宋雨珞渐行渐远的身影和她脑后一甩一甩的高马尾，愣愣地问道： “她怎么了？心情不好？  ”

    余笙摸摸下巴，缓缓道： “来亲戚了……？ ”

    段煜谨： “ ……哈？ ”

    ～

    国库建在距离地面大约一丈的地下，而入口在一座小山丘的侧面。

    国库外，两个人高马大的禁卫腰间配着剑，站在门前。

    段煜谨拿出户部的令牌，道： “户部查账。”

    两个禁卫对视一眼，让出一条道，拱手躬身行礼。

    经过一条长阶梯，一行人终于进入国库。

    国库内部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被打磨光滑的花岗岩，反映着四周零星的照明烛光。

    整个大房间里，一箱箱金银摞在一起，差不多堆满了，还有一叠叠数值疯狂的银票。

    段煜谨指了指不远处的箱子，道： “那里，一箱黄金一共是千万两，装银的一箱是亿两。”在这密封的大房间内，他的声音空冥回荡。

    他又看了下架子上密密麻麻的银票，道： “那里一张是千万两，一叠有五十张。这里一共是个不小的数字，看来，今天我们的工作量会很大。”

    宋雨珞点点头，到： “那我负责黄金？”

    段煜谨道： “可以，我负责收银票。”

    余笙道： “行，那开始吧，尽量今天一天核对完。”

    ～

    三人埋头苦干了好几个时辰，都快要酉時了，日漸西沉，他们才勉强數完所有庫銀。

    余笙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一箱銀子前， “终于數完了。段兄，你们到底多有钱啊…… ”他双目呆滞，盯着房顶，怀疑人生。

    他之前一天好幾個手術，他氣都不帶喘一下，但他剛剛數錢的時候……

    他知道一个国家很有钱，但没想到那么有钱。

    段煜謹也坐在了他旁边，没回答他的问题，道： “我这边都是正常的。”他捶了捶脖子，刚才低头太久了，现在酸疼得厉害，他打仗杀敌还行，但是这种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的工作实在太累了，要不是前几年他看过大量军报，最近又帮忙批了几次奏折，否则他可能就要跟余笙一样累成狗了。

    这时，宋雨珞也走来了。段煜谨看神色暗沉的宋雨珞，问道： “霜霜姑娘，你是查到什么不对劲的了吗？ ”

    宋雨珞摇摇头： “不是……正相反，一切正常。账目上写的是九千三百七十五万亿两，而这里的确有九碗三千七百五十箱黄金。重量也都是一样的，内部我也查了，都是黄金，没有熔炼后混入金漆的白银。都是真的。”

    段煜谨和余生僵硬地对视一眼。

    好恐怖啊这女人，居然在他们只够时间数数量的情况下，还另外做这么多保障工作……

    余笙拍了拍身旁的地板，道： “霜霜，你不累吗？过来坐会儿休息一下吧。”

    宋雨珞有一瞬间的迟疑，她迈出一小步，但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她挤出一丝微笑，道： “不用了，我不累。”

    段煜谨拖着腮，环顾整个房间，喃喃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石将军应该不会骗我们的啊…… ”

    宋雨珞倚在架子上，双手抱胸，也陷入了沉思。

    余笙道： “黄金没问题，白银也没问题，银票也…… ”

    三人忽然对视了一眼，余笙幽幽地道：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宋雨珞道： “嗯，宋安造了假.钞。”

    段煜谨立刻起身，拿了两叠银票来仔细检查，果然，每隔几张就出现一张假.钞，而且极不易察觉，刚才他只固着数数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钞票的真假，也完全没有朝假.钞的方向去想。

    能制作这么高度仿真的钞票，一定是常年接触银票制造的人——户部的人。

    而又有这种权利的人，只有户部尚书，或者（根据现户部尚书的智力来看），他老子。

    宋安不愧是丞相，若是普通人造假.钞，一定是给自己用，或者用于商业交易，但他呢？

    直接将假.钞放入国库，既撇开了嫌疑，获得了受害者的全部真金白银，同时一步步侵蚀国家的财产，而他自己则在一般逍遥快活。

    说他聪明，是实话；但同时，他也该死。

    段煜谨神色凝重道： “你们不着急回书院吧，不着急的话，我们就得留下来找假.钞了，越多越好，最好全部找出来，这样我们弹劾宋安的第一项证据就有了。”

    宋雨珞点点头： “好，可以。”

    余笙撑着腰站起来，拉伸了一下腰背，道：“我应该还能坚持。”

    段煜谨道： “好，那开始吧。”

    ～

    半个时辰过后，他们已经找了几十张假.钞出来了，齐齐堆在地板上但大部分都是余生和段煜谨找出来的，宋雨珞时常走神，显然心不在焉。

    “霜霜姑娘，你要真的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吧，别强撑。”

    宋雨珞回过神来道： “哦，不用了。诶，对了，你们国库的珍品区在哪？”

    段煜谨疑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雨珞道：“没什么，我就问问。”

    段煜谨抬抬下巴道： “那边走廊尽头便是了，不过门上上了锁，只有我父皇会开，我们进不去的。”

    宋雨珞点点头： “哦。”她看着长廊的无尽，又道： “你们先忙，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一会儿。”说完，便起身朝珍品区走去。

    余生抬起头，道： “她去那边休息干嘛？ ”

    ～

    宋雨珞拿着门上的锁打量了一下，意外地挑了下眉。

    这个锁上有三个铜环，上面刻着数字，每转一下都会有一声清脆——很典型的现代密码锁。

    难道，这是湛姑娘生前制造的？

    带着此疑虑，她转动两下铜环，锁没开。

    要是张璃在就好了，她最会解这种锁。

    不过宋雨珞之前也别她教过这种密码锁如果“忘记”密码该怎么办。

    宋雨珞将开锁键拨向一边固定住，接着依次转动铜环，转着转着，密码锁忽然发出一声特别响亮的“嗒—”，她动作一顿，随即嘴角上扬，眉间是怎也盖不住的愉悦，她知道自己找对密码了。

    她接着有用这个方法把其他两个铜环的数字找到了。

    锁解，门开。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宋雨珞挥了挥尘，抬脚进入。

    其实摆放珍品的房间不算大（相比金银区来说），但里面的稀奇珍宝琳琅满目，摆放有序，从西域进贡的香料皮草、稀兽标本等，到本地奇人的画作、艺术品等，这里都有。

    宋雨珞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从墙上延伸出来的台面上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湛缘做的小提琴。

    她抬手拂去琴面上的会，露出里面似镜面的棕木。

    宋雨珞看着自己映在琴身上的脸，一种不知所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好像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一手托琴，一手拿弓，拉奏出古今无人可比的悠扬旋律，似春草蔓延上心头，又似盛夏的最后一场灵泽，带着夏天的余温，迎来秋日的红。

    她不由自主地将小提琴拿下台面，做出一个潜意识里，她记忆里的拉琴姿势，但她做出来却是滑稽的，拿弓的手也不知所措。

    但她的余光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她缓缓转头，屏住了呼吸。

    刚才，她脑海女子的脸是模糊的，但现在，她有五官。

    那幅画上的女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红嫁衣，但她没有像普通女子一样端庄地站着，正相反，她大大方方地将身体重心偏向左腿，右腿斜插出去，能看到她没穿袜子就穿上鞋的脚；左手抵着腰，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与太阳穴齐平处，开怀地大笑着。

    这是她成婚时的样子，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获得归属的一天，也是她人生中笑得最好看的其中一次。

    宋雨珞喃喃地念出她的名字：“湛缘……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