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进行不记名投票，只要我们把心目中理想班长的人选写下来，就可以了。”

    “云笙，你打算选谁？”

    写选票的环节，班上的吵闹暂时歇下，晨风的呼吸声回荡在教室，将阵阵树叶的芬芳染到这群十七八岁少年的白色短袖上。

    王虎的票上早写好李云笙三个大字，他心思一动，低头凑近李云笙轻声问道。李云笙没有挡住她的选票，不知是信任他，或是不想设防，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他只是忠诚地将目光停留在李云笙的侧颜。

    李云笙正浸在写字中，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在王虎等待的这两秒里，他捕捉到她的睫毛在曦光中微微翕动，圆珠笔被两只白皙指节捏得稳当，随她的皓腕有节奏地律动。

    借着这个低声攀谈的机会，王虎终于可以壮着胆子，正大光明的欣赏她。她乌黑的发尾被阳光照射出金黄的光芒，安静地靠在肩膀。——这就是他不趁这个机会看她选票的原因，因为这个时候偷看才有理由。

    原来连偷看这种单方面的事都需要理由，那世界上有没有不需要理由的事呢？王虎托着下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答案:喜欢她这件事。

    王虎偏向用“她”代替那个人的名字。因为只有这个名字，他说不出口，怕别人听见，也怕自己听见。

    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王虎要将这两秒钟度成年月，用来珍藏她，以及属于她的他，因为无论是李云笙的一生，还是正在看着她的他的一生，都不会再重来了。

    可李云笙不会知道他的心思，她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女孩的笔尖与纸张的摩挲声在他出神的某个瞬间倏忽而逝，就像回响整个夏天的蝉鸣在某个夜晚平常又反常地辄止。

    李云笙搁下笔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她漾开唇角，笑得灿烂。

    王虎有些僵硬，他对李云笙毫无预兆的笑容总是措手不及。她对笑容的把控是那样巧妙地攒住他的心，在她的笑容里，他总算看见自己十七岁的春天。

    “我选的贾班长诶，之前答应过他，这次就先对不起啦虎子。”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可爱的神情让王虎不由得瞪大双眼，不等他说话，李云笙粲然一笑，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说道:“不过在这个地方当班长还是屈才你了，你应该站在更大的平台，更远的未来，而不是星华中学小小的三年二班，你站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李云笙的眼睛里饱含温柔，不是女人对男人的温柔，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情和信任。王虎看着这双杏仁瞳，仿佛看到一位亲和的天使，她不以他低档的成绩、文化素质不高的家庭、不羁的外表这些身外之物为评判标准。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自己都不曾明朗的归宿，她真心诚意地透过心灵之窗看到渺小平凡的他。

    最可贵的是，她对世界亦是如此，爱一切所见，爱一切不可见。

    今天阳光很好，适合遇见。循着阳光，王虎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遥远的艳阳。脸上温温热热的，王虎好像看到李云笙所笃定的他的未来，他轻轻阖上双眼，禁不住喟叹道:“那么…追着光的人，自己也会变成光吗？”

    那片阳光太宽阔了，王虎青春肆意的脸庞沐浴其中，也罩得李云笙后颈暖绒。她慵懒地打着哈欠，凑近王虎的右耳边:“当然，只有光，才能走进光里。”

    李云笙将掌心笼在男孩蓬松的发顶，这触感比她想象中更为柔软，他乌黑的发丝染上金子般的光泽，犹如一头小金狮。见王虎这幅似醒非醒的假寐模样，她心底涌上一股柔软。

    可惜，贾布斯突然的收选票令李云笙收回放在王虎发顶的手，随着贾布斯的开口，少年逐渐睁开清澈的双眸，第一件事就是接过她的选票一同交上。

    贾布斯将白花花的选票收在盒子，他一张张翻看，自信的笑容却渐渐冷却。待从头到尾翻看后，贾布斯的表情彻底垮下，虽马上重新挂上微笑，那一瞬的不对劲仍被李云笙一眼捕捉。

    同学们似乎对竞选班长这事毫不在意，难道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当班长，也不喜欢贾布斯吗？

    贾布斯将所有选票放回盒子，上推眼镜，自说自鼓掌道:“为了防止同学们尴尬，今年的唱票环节就取消了，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啦，班长还是我贾布斯！感谢各位同学对我的支持！”

    李云笙真心替他高兴，毕竟这选票还有她一份功劳，她跟着鼓起掌喊:“好！”没成想班内只有她一人捧场，其余人皆心不在焉地做手里的事，她和贾布斯一个在台上，一个台下，各自尴尬。

    李云笙讪讪地收回手。

    贾布斯没再多言，眼见他要抱着盒子离开，王虎着急地在后大喊:“不是，这就完了？我还想知道我有多少票呢。”

    王虎的执着让全班同学笑起来，有一部分人明显知道贾布斯的小心思，用调侃的眼神瞟着贾布斯。他顿时有些底气不足:“额，王虎同学是对结果有异议吗？”

    张文峰发出一声嗤笑:“呵，王虎，班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职务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傻子才抢着干咯。”

    “啧，不是，张文峰你说谁傻子呢。”王虎对选票的执着被泼了一盆冷水，有些无语地反驳张文峰。

    王虎不理解张文峰对班长这一“高职”如此随意的态度，他语气嫌弃:“也是，看你那样也当不上班长。”

    “拉倒吧王虎，闭上你内臭嘴。”韩梅梅娇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朝王虎的方向微微露出一个侧脸，用熟人间的嗔怪语气道，“别给我丢人。”

    韩梅梅一向说一不二，王虎深知她的脾气，长叹一口气，悻悻噤声。

    韩梅梅声音不小，贾布斯以为她帮自己说话，露出感动的笑容:“韩梅梅同学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梅梅却是美眸一瞥，毫不领情:“你也少说两句吧，一个班也就几十人，当个班长能咋地，能领套房啊？”

    韩梅梅话糙理不糙，一口东北话将南方同学逗得前仰后合。

    贾布斯被吓住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彪悍的女生，也第一次体会到东北话的粗犷，如果王虎是亲切热情，韩梅梅就是另一批直言快语的代表。

    贾布斯想辩解，却发现韩梅梅早就埋头写题，对他不予理会。这样一来，没有人再搭理贾布斯，他和他的小心思一同被忽视。

    或许失望就是，他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如蔽履。

    贾布斯收回目光，心中失落，抱着盒子走出教室:“那本次选职工作就此结束，我将选票送回，同学们自习吧。”

    他的落寞和教室的沉默般配，李云笙目送贾布斯离开，于心不忍。

    李云笙若有所思地盯着贾布斯的方向，久久不语。

    王虎贴心的凑前，蓬松的发顶几乎蹭到李云笙的胳膊。他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王虎突然的温柔令李云笙一惊，她猛地回头，在看到那双似含笑意的黑眸时心头微动。她轻轻摇头:“没有，只是觉得班长很可怜，唉，如果我是他的话，现在一定很泄气。”

    听到女孩轻如羽毛的叹息，王虎不知如何安慰她这颗柔软的心。

    “嗯…或许同学们都不喜欢他的傲吧，咱俩转来的时间差不多，其实你也感觉出来了吧，他有些装，但无伤大雅，也不是对他有意见。”

    “也许吧，”李云笙垂下眼睑，睫毛温柔地扇动，“我总是忍不住替他人感同身受，常觉得，或许我们应该对这些各自精彩的众生多一些包容，有时观察一个人的行走坐卧、言谈欢笑，我会将自己带入，感受他眼中的世界。”

    她说的轻柔缓慢，如同太阳从檐角一方慢慢笼罩小院。泛光的浮尘飘忽，李云笙的脸庞宁静着，对过去和未来皆不置一词。

    那一刻王虎的心扩散如涟漪。

    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柔的想法，他一直庸俗的活着，从不曾感受这个世界和他人。芸芸众生，他只如随波逐流的水上一苇，被驻足欣赏每一叶的她打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大抵就是如此。

    王虎无话可接。他知道，像她这样温柔又强大的人不需要安慰，她能和他这样的俗人相处，也住得了自己的本心，知人之劣，不责于人，不耽于爱。

    *

    中午，涂斗丝带着两盒猪脚饭，和李云笙并排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用餐。李云笙兴致很高，她晃着腿，鞋跟向后磕，眯着眼看向蓝天。

    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青菜，微动下颌的咀嚼模样像只兔子。涂斗丝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她露在衬衫外的小臂光洁，犹如触手可及的太阳。

    偌大的操场只有他们二人，赭色的跑道散发出焦味，涂斗丝晒得困乏，他双手后撑在温暖的大理石上，虚着眼睛看远处的那簇白云，它飘得是那样慢，有种永远的感觉。

    他将额上的发带取下放在一旁，沁着汗的蓝色发带在阳光下颜色更靓，他随手拨弄头发。他的头发不知不觉长了些，微风送凉，穿过他散着燥热的发丝，有几簇垂在额头，有种凌乱又飒利的美感。

    李云笙吃饱了，她从口袋拿出耳机和mp3，看着涂斗丝，将一只耳机塞进他的右耳。

    “系干嘛。”涂斗丝懒懒地抬起一只眼皮。

    男孩身上的荷尔蒙萦绕在李云笙鼻尖，他慵懒的姿态里有些宠溺，她方知刚才的行为太过亲昵，红着脸低头:“听，听歌呀。”

    几近成年的男孩身体总是充满侵略性，他只是正起身子，就令李云笙心悸。

    涂斗丝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云笙躲闪的眼睛，嗓音低沉:“听的什么歌，你耳朵这么红？”

    “你逗我！不跟你说了！”李云笙呼吸间都避不过他的胸膛，她羞赧地推开涂斗丝的胳膊，随便选中一首jay的歌，“我放歌了。”

    “嗤，真系个白痴。”涂斗丝笑眯眯的，虽然一如既往的喜欢骂人，李云笙觉得他这次的意思所有不同。

    面对涂斗丝的注视，李云笙干脆闭上眼不理他。

    两人并排坐着，李云笙丝毫没有注意涂斗丝正向她挪近，一首歌过后，涂斗丝突然问她:“诶，你有没有捡到一个信封？”

    “信封？没有，对你很重要吗。”

    涂斗丝目光一凛，李云笙莫名跟着紧张。

    “嗯，还有…如果你捡到了，一定要打开！我先走了，看看能不能找到。”

    李云笙不知这信封有什么重要的，但她没有追问，收起耳机，朝跳下看台的涂斗丝挥挥手:“好，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