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晨曦来得特别早，还未到五点，东边的天空就已经染上了金黄，太阳虽未挑出头，但周边的云彩已经透出了红。

    鱼尾街拉起了警界线，徐千里瘫坐在一个尸体跟前，眼睛暴突，惊恐万分。

    那尸体死不瞑目，眼眶眦得快要裂开，眼底的血色已经凝固，眼神凄厉又惊异，眼角一道疤痕，还有眼泪滑过的渍痕，心脏上插着一把剔骨刀，血液已经殷散凝固，伤口绛黑，仿佛经年不醒的噩梦。

    徐千里全身疯狂地颤抖着，眼底一片猩红，难以置信地眼神扫过尸体的脸和身体，最后停在了那把刀上，“不，不可能，不可能......”徐千里语气颤抖地喃喃着，“老徐，老徐肯定没有死，他，肯定是累了，睡着了。你快别睡了，别吓我啊，老徐，别吓我啊。”

    肖胜鬓角的青筋暴突，手指蜷向手心，快要陷进肉里，他强忍悲恸，问了一句：“千里，昨天老徐几点离开家的？”

    徐千里抬头，但并没有看向肖胜，只是眼神没有焦点地浮在空中，“可能是一点，不，也可能是两点。”

    “到底是几点？”

    “我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徐千里脑袋里全是昨晚梦里的可怕场面，他蜷起双腿，把头埋在了两个膝盖之间，将自己缩成一团，“记不清了......”

    周笑天一阵加速跑来到肖胜跟前，一边使劲喘着气，一边将一个平板电脑塞到肖胜手里，“这里最近的监控，在前面街角，老徐被害前，确实有一个人来过，但是只拍到了背影，还非常模糊。”

    肖胜接过平板，紧蹙眉头，“立刻带人让周围的居民认认，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让......让我看一下吧。”竟然是徐千里的声音。

    肖胜迟疑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徐千里仍坐在地上，接过那个平板，手抖得比帕金森还严重，险些将平板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一揽，平板跌进了他的怀里，他抱着平板，闭着眼睛，半天都不敢看。

    肖胜等人也没有催他，良久，徐千里才睁开眼，双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把平板立了起来。

    虽然视频很模糊，但是还是能看清楚，画面上那个人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个沙滩裤，如果说别人看不出来这是谁，徐千里却绝然不会，“这个人......是......我。”

    现场一片死寂......

    董斐戴着白手套正在查看现场，听到徐千里的回答全身滞了一下，面色凝重地取下了徐远征心口的剔骨刀，放在了一个自封袋里，“以最快的速度查一下这把刀的来历，还有指纹。”他吩咐旁边的助手。

    “不用了。”一个低沉无力的声音飘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徐千里，“这把刀......是我家的，刀上的指纹......应该也是我的。”

    *

    徐千里被带回了警局，颜淑、颜虎、冯苑还有肖胜男闻讯也都来了。

    经过肖胜和颜虎的斡旋，将冯苑借调来警局一起调查徐远征被害一案。因为局里的人都是徐千里的同事，按制度，需要回避这个案子，所以作为外人，冯苑现在成为专案组的代理组长，具体负责人还需要上级开会讨论决定，一时还难有个定论。

    徐千里现在是本案的唯一嫌疑人，虽然没人相信他是凶手，但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清楚地指向了他。

    冯苑在审讯室里和徐千里面对面呆坐着，徐千里面前放着一杯温水，目光空洞，嘴里喃喃自语，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或者说他自己并不想醒过来，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任谁都难以接受。

    外面有点吵，冯苑出来查看，原来是肖胜男非要见徐千里。

    这大早上的，才七点多钟，她竟然穿得光鲜亮丽，妆容精致得连眼线都细致入微，“我要见千里，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她边摇着肖胜的手臂边喊，“爸，让我见见他，徐叔叔去世了，千里一定很难过，他现在需要我，让我进去安慰一下他吧。”

    “颜淑，”冯苑看向一脸伤心担忧，低头不语的颜淑，“千里想见你。”

    颜淑在肖胜男如刺的目光的中进了审讯室。

    看到了颜淑，徐千里的眼睛突然清明了很多，缓缓站了起来，还下意识地正了正衣服，蹭了蹭下巴，因为早上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上有隐隐的硬茬，“颜，颜淑......谁让你进来的？”

    颜淑瞬间明白了，是冯苑故意给他们俩创造机会，颜淑苦涩地微微一笑，“千里！”

    目光相碰，颜淑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徐千里，“我来了，别怕。”

    徐千里来不及反应，面无表情地怔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抬起双臂从后背抱上了颜淑。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颜淑第一次主动抱他，还想要保护他。

    他抱着颜淑的手开始在颜淑背上摩挲，颜淑在他怀里小声的啜泣和身体温热的触感，让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一股活人的气息慢慢注入了他已经僵硬的身体，脸上渐渐显露出了悲伤，肩膀颤抖，大颗的泪珠落下，低声呜咽，“是我，是我杀了老徐。”

    颜淑抬起埋在他怀里的头，用力拭去脸上的泪痕，“不，我不信。”

    “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是我干的。”徐千里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沾满了鲜血。

    颜淑双手掰起他的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用从来没有过的强势口吻说：“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你怎么可能会杀徐伯伯。”

    “我们俩昨天晚上吵架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愿意告诉我妈的死因，我怀恨在心......”

    没等徐千里说完，颜淑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目光灼灼地说：“你清醒一点徐千里，就算是你老子骂你，打你，把你扔在大街上，你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徐千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颜淑，她一向少言寡语，还容易害羞，而此时却是一只带着利爪的苍鹰，桀骜而坚毅，“刚”得一塌糊涂。

    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又清醒了许多，脑子猝然闪过一道光，“我，我昨天下午去打过，打过一个疫苗。”

    “是疫苗有问题吗？在哪里打的？”

    “在利民医院。”

    “那个给你打疫苗的人是谁？”

    “是免疫科的一个男护士。”

    “你为什么要打疫苗。”

    “因为......”徐千里犹豫了：肖胜男会有问题吗？

    “还有，老徐的手机，老徐的手机不见了，”徐千里继续，“还有他走的时候，带着一个文件袋，里面很可能是一些关于我妈的资料。还有，他应该是去，是要去见什么人。”

    徐千里终于恢复了理智。

    “你昨晚怎么去的鱼尾街，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我只感觉是做了一场梦。”

    “时间到了，咱们必须要走了。”门开了，冯苑站在门口。

    因为徐千里情况的特殊性，需要关押，然后再按程序审讯和调查。

    徐千里拉着颜淑走到了门前，顿住了脚步，倏得转身，把颜淑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同时情不自禁地将唇抵在了一起。颜淑自然地把双手环在了徐千里的脖子上，徐千里感受到了她的主动，这是颜淑第一次主动地吻他，还有点疯狂，仿佛害怕下一秒就会以失去他。

    --颜淑爱我，爱得很深，很深。

    颜淑这种浓烈爱意的表达让徐千里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是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不会杀害老徐。我差点着了坏人的道，我一定要查清真相，给老徐报仇。而且......我还有颜淑，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冯苑用手蹭了蹭鼻子，把头撇向一边，嘴角玩味地一勾：果然颜淑才是徐千里最好的药。

    其它人都下意识侧身，把这最后的时光留给两个相爱的人。

    肖胜男咬得下唇都快滴出血来，恶狠狠地吃着狗粮，还是肖胜不客气地搡了她一下，她才不情愿地扭身，两手撕扯着衣角。

    缱绻了良久，两人的唇才不舍地分开，徐千里看着颜淑的双眼，微微一笑，似有千言，却又觉得不需表达。

    “你不要掺和这个案子，冯苑会查的，肖伯伯还有你爸都会帮忙，你放心。”

    颜淑低头，徐千里眉头一皱，“答应我，一定不要掺和，尤其是离那个白陆明，还有......”他顿了一下，“还有肖胜男，远一点。”

    颜淑仍低着头，徐千里急了，用命令的口吻说：“答应我。”

    颜淑仍没抬头，只勉强而生硬地点了一下头。

    徐千里抬腿向外走去，手却还拉着颜淑，只是慢慢松了下来。

    感觉到了徐千里的气息远去，颜淑猛然抬了头，满眼的眷恋，徐千里不忍，回身上前一步，再次抱紧她，低声呢喃，“照顾好自己，我爱你。”

    “我也爱你。”颜淑胳膊紧紧环着徐千里的腰。

    看了一眼冯苑，徐千里又回头轻声地说：“这回真的要走了。”

    颜淑松了双手，冯苑给徐千里上了手拷，那金属的野蛮而冰冷的光，刺得颜淑心痛难耐，忍不住皱了眉，上前又勾住了徐千里的手臂。

    “没事的，回去了也别胡思乱想，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要是回来见你瘦了，我可饶不了你。”徐千里笑着用轻松的口气说。

    颜淑苦笑着收了手，目送着徐千里远去，其它人渐渐围了上来。肖胜扶着徐千里的肩膀，颜虎在背后拍了他两下，都没有说话，但大家都懂，也都憋着一股要为老徐报仇血恨的决心。

    到了办公大开间的门口，徐千里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颜淑，两人同时绽出笑容，作出了无声的最后告别，然后，徐千里就消失在了颜淑的视线里，然后，颜淑也消失不见了......

    *

    颜淑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也只有早上八点。

    八点半的时候，白陆明和往常一样，到了住院部，又在一众钦慕的目光中向办公室走去。

    自从颜淑离开后，他虽然看起来还是很精致，但却总透着那么一点颓废和淡淡的冷漠。但在其它姑娘们的眼里，这反而给他平添了一种堕落的美，比那种完美的精致更有杀伤力。

    白陆明和往常一样，用营业性笑容和各位姑娘们打了招呼之后，低了头，眼底闪过了一丝苍凉。

    他取出办公室的钥匙，正准备开门，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入全身，他周身瞬间春暖花开，仿佛弥散着沁人的气息。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她早上应该没有来得及梳洗，头发有点蓬乱，一脸素颜，眼底布满血丝，眼下是一片淡淡的乌黑，眼角还有风干的泪痕。

    尽管如此，在白陆明的眼里，这个女人是全天底下最美的所在。

    “你说过，我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还算数吗？”女人面无表情，口气淡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