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一个晴朗的早晨,冯苑一手提着盒饭,一手笃笃敲着一个普通民居的门,“千里,开一下门!”

    良久,无人应答。

    “还是改天再来吧。”冯苑气馁。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将来死了可没脸见老徐。”一个厚重的男声,正是肖胜,他右手中了枪,正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可是这.......”冯苑指了指门。

    “不行就把这门炸开,不开门,怎么知道人是死了还是活着?”肖胜黑着脸,抬脚就准备踹门。

    “行了,行了,老同志,还受了伤,就别搞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让我来吧。”冯苑赶紧拦下了肖胜,搔了搔头,有点为难的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看到肖胜的犀利眼神,赶紧解释道:“我是有钥匙,但是这毕竟是民宅,没有经过允许,也不能硬.......”

    “还不快点,就知道贫!”眼看自己的屁股上就要挨一记老肖的无影脚,冯苑火速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桌子上、地上全是烟头和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有的还被捏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看得出捏这些罐子的人是有多大的痛楚和恨意。

    冯苑正愁无处下脚,就见肖胜直接走了进去,踩得地上的啤酒罐嘎吱作响。

    卧室里躺着一个男人,四仰八叉的,一条腿还从床上垂在了地上。满脸的长胡碴子,头发因为有点长了,横七竖八地立在头上,两眼放空,如死了一般。

    “千里,千里!”冯苑冲上前去,抓住男人的肩膀,一个劲地摇晃着。

    半晌,男人的眼睛才眨了一下,冯苑舒了一口气,“还好,还活着!”

    男人目光还是呆呆地看向天花板,丝毫没理会屋里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起来吃饭了!”冯苑把盒饭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男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冯苑叹气,“这么些天了,求求你了,吃一点吧?”

    “小冯,先完成今天的任务!”老肖用命令的口气道。

    “现在?会不会......太刺激了?”冯苑为难。

    “他都这样了,刺激刺激兴许还能有点用!”

    冯苑犹豫了一下,掏出了一个类似于音响的圆筒状塑料质地的装置,“这个叫记忆匣。是之前政府研发的新科技,因为.......涉及到很多伦理问题,所以技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

    咽了一口口水,冯苑接着说:“人死之后,脑电还有一段活跃的时间,两小时之内是可以提取出来生前的一些记忆的,所以.......所以.......”

    “所以我们将颜淑的记忆保存在了这个记忆匣里面,但是因为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所以记忆保存得不全。”肖胜平静地解释。

    男人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歪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记忆匣,但仍是面无表情。

    “按照程序,要保存死者的记忆应该是要经过死者生前同意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就.......记忆匣是需要家属来保管的,但是颜淑已经没有.......”冯苑哽住了。

    “颜淑已经没有家属了.......”老肖也哽住了。

    男人虽然还是面瘫状,但眼角隐隐泛起了泪光。

    “颜伯伯也.......”又过了许久,男人终于开口了。

    冯苑低头,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大家觉得这个还是你保留着比较合适。”说完,冯苑将那个记忆匣放在了男人枕边,又将盒饭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老肖道,“还记得蛰伏计划吗?”

    男人眨巴了一下眼皮。

    “现在已经正式启动了,目前的情况很复杂,等你想通了,尽快联系我们。”老肖语气有点硬,也没有想劝男人的意思,“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给了冯苑一个眼色,冯苑一副“这就走了啊”的表情。

    老肖瞪了他一眼,抬脚先出去了。

    “那......那我也走了啊!不过,为了了解最后的情况,这个记忆匣里最后的一点内容我们有看过,你放心,只有我和老肖,你.......你要有点思想准备。”

    “如果不想看,毁了它也行,反正这已经是你的财产了。”远处传老肖的声音。

    “那......你保重啊!”冯苑一边退着告别,一边追着老肖出去了。

    “这样真的管用吗?”出了家属院的大门,冯苑跟在老肖后面嘟哝着。

    老肖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眼微狭,又倏地瞪大,“他会回来的,毕竟是老徐的儿子。”

    #

    随着关门的声音传来,房间又陷入了死寂,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侧过身来,直直看着那个记忆匣。他伸出手,按了一下记忆匣上面那个最醒目的按钮。

    记忆匣亮了一下,圆筒的上方出现了小型的全息影像,这仪器虽小,但可以根据颜淑的记忆,简单还原成一些影像。

    竟然还有遇到徐千里之前,颜淑在沣南市的经历。但都只是一些片段,可能是颜淑年龄还太小,本身记得并不清晰,还有秦丝语,果然相貌一点都没有改变;

    后面颜淑来到了灿阳市的军区家属院,很多的记忆都开始和徐千里有了交集,只是视角变成了颜淑的。以前一直都觉得是自己上竿子追得颜淑,现在从颜淑的视角来看,她一直对自己也挺有好感的。

    徐千里不禁嘴角一弯,但马上酸涩的感觉更甚。

    看到十二年前,颜淑遭遇到受伤的白陆明的全过程,不禁得背上浸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颜淑那时小,看不太清白陆明的脸,但是当时的氛围着实挺吓人的。

    上了大学后,颜淑在宿舍里被室友各种羡慕的调侃,还有颜淑经常夜里躺在床上,思念着自己。

    滚烫的液体不停地从徐千里的脸颊上滑过。

    .......

    到了第一次去卡特公园,颜淑回到了家里把那对翠玉耳坠子摘了下来,很珍视地棒在手里,放在心口上来回摩挲着,羞涩地笑着,看得出她很开心.....

    还有在莲花街的时候,徐千里去见孙筝,颜淑并没有闲逛,而是早早就到了那家约定好见面的奶茶店,原来那杯奶茶她早就点好了,怕凉了,还让店里的伙计给用热水隔着杯子给温着,见到自己过来了,才把奶茶捧过来.......

    虽然记忆本身就是断断续续地,再加上冯苑也说过,因为超时了才导入的记忆匣,本身就丢失了很多数据。但从颜淑的视角,徐千里还是看到了她对自己深沉的爱,她不怎么爱说话,但两个人在一起的点滴,她都珍藏在了记忆深处。

    当然,后来的记忆里自然少不了白陆明......

    徐千里才知道,徐远征出事了以后,颜淑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太危险了,还有肖胜男各种刁难,但都比较模糊,看来颜淑真的没有把肖胜男当作什么威胁,很多细节已经不清晰了。

    ......

    徐千里突然按了暂停键,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概念了,不知今天是何日,更不知今时是何时。

    真的要看颜淑最后十天的记忆吗?

    颜淑的大部分生活和徐千里都有交集,即使两个人没在一起发生的事情,颜淑一般也会告诉徐千里。只有最后的这十天,颜淑一直住在了白玉房里,这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了还有意义吗?

    自己能再承受得起看到颜淑再死一回吗?

    可是不看......真的又......很不甘心,想知道颜淑最后的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番纠结,徐千里还是怯怯地按下了开关:果然是白陆明把颜淑带走的,走之前竟然还出现了肖胜男,但是情节已经支离破碎,徐千里只看到了肖胜男来了,后来白陆明还把肖胜男绑了起来,其它的都不太清楚。

    难道是肖胜男知道白陆明要绑架颜淑,刻意要来救她吗?

    可为什么白陆明看肖胜男的眼神,那么的......厌恶,而颜淑也不像是被白陆明强行带走的,更像是自己跟着白陆明走的。

    难道白陆明真的只是想保护颜淑而已吗?

    后面看到颜淑每天都和白陆明一起吃饭,徐千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欣慰的是大部分时间颜淑的心情都还不错。

    她总喜欢自己呆在卧室里,望向窗外。白陆明这个园子真的很美,看得出颜淑还是很喜欢外面的风景的,只可惜她活动受限,不能出去。

    颜淑还时不时地对着窗外的空气在和自己说话:

    “千里,我很好,你好吗?”

    “千里,又过去了一天,你怎么样了?”

    .......

    颜淑竟然还画了一幅徐千里的画像,以寄相思,只是这画画的水平,实在是........

    徐千里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连颜淑自己看着纸上那个头大身子小,眉眼歪斜的小人都笑了。

    后面的内容,徐千里也只看懂了个七七八八:令人的惊讶的是颜淑竟然自己想出了“专业”的办法打开了白陆明办公室的门。看到颜淑进去的那一刻,徐千里的心都收紧了。

    办公室里的那些照片,让徐千里也震颤得不行。还有瘟疫爆发之前,颜淑就已经打过了疫苗,还有.......党世阳的资料!

    没错,白陆明就是申家五代掌门人,也是十二年前薛志康案、爆炸案、周涛案、徐远征案和人造瘟疫始作俑者。

    只是关于徐远征案和释放瘟疫是不是他本人干的,他一直在问颜淑信不信。

    难道......另有隐情?

    就算不是他,至少也是他谋划的,就是谁在什么时候执行的问题。

    还有徐远征一案发生的原因,竟然是我之前打过疫苗。

    但是我只在利民打过肖胜男带回来的疫苗啊!

    可舒荣已经自首承认是他给我注射了hm3精神毒剂造成的啊,现在怎么又成了疫苗的问题了?

    不过舒荣的自首和死确实都很蹊跷,难道说......

    徐千里咬了咬嘴唇:是肖胜男有什么问题?

    她确实和白陆明是校友,肖胜男在美国哈佛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和他有过交集,真的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她,她就会由爱生恨吗?

    ......

    最后的一幕,也是徐千里最不想看的一幕。

    那天自己如梦初醒的时候,颜淑已经中枪,倒在了自己的怀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里!不要!”是颜淑奔过来的场景。

    忍着锥心的痛楚,徐千里还在坚持看下去。

    颜淑的视角里能够看到此时的徐千里双眼通红,正准备给肖胜的脑袋开瓢。

    “我不会让你成为一个杀人狂的!“颜淑边感边冲了过来。

    接着就是一声枪响,是颜淑挡在了徐千里的枪口前面,救下了肖胜。

    原来.......

    原来是因为基因改造人接种疫苗会受人控制,而杀死至亲会重新清醒。

    我当初......杀了老徐,就是这么......醒过来的;

    现在......现在颜淑.......

    是颜淑知道这个办法能让我清醒,所以她选择了......

    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意我成为白陆明的杀人工具。

    最后,颜淑的眼里只剩下徐千里那悲伤的脸庞,眼角的泪水。

    “往前看,千里,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

    记忆匣好像出了故障,执拗地不断重复着颜淑的最后一句话。

    徐千里再也受不了了,痛心地按下了停止键,心里一阵憋闷,急促地喘着粗气,很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徐千里耷拉着脑袋,猝然抬头:我......要活下去。

    手机......手机在哪里?白陆明到底哪里去了,死了没死?我要联系冯苑,我要回去,我要报仇。

    徐千里勉强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多天没有下床,也没怎么进食,突然站了起来,一时头晕眼花。

    他也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胡乱翻找着手机,终于在床和床头柜的缝隙里找到了,却发现没有信号。

    他颓废地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床边,猛地发现记忆匣的旁边,冯苑给他留了一个对讲机,还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我问过记忆匣的技术顾问,最后嫂子一直重复的那句话,是她心中的执念,所以,好好活着!

    执念?这难道就是颜淑最后的遗愿吗?

    冯苑称呼颜淑为嫂子,这也是为什么会把颜淑的记忆匣交给我的原因吧,我现在是她唯一活着的——亲人!

    其实.......其实还有秦丝语,她......她那一刀到底有没有弄死白陆明?

    徐千里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来了冯苑放下的盒饭,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盒饭早就凉透了,徐千里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扒拉着......

    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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